长歌谢昭宁(248)
他着一身禁军铠甲,又怀揣木符,路上遇着避无可避的哨岗便也好糊弄。
如今宫中禁军新旧交杂,两波人马互不识得,倒也给了谢昭宁可趁之机,且越往中庭走,禁军哨岗调度与往日明显截然不同,更有别于宫门附近,变动难寻章法,怕当真是都检点亲自大改的布局,又机智得将新旧两股兵力搅扰其中,颇能迷惑了人去。
路上不住有大批禁军调动换防,却嫌有宫人往来走动,竟探听不到一二讯息,谢昭宁躲藏间,又越发担忧起连璋来。
霍长歌尤能见风使舵、随机应变,功夫又是这深宫之中难逢敌手的,这一路也未见她行踪与打斗痕迹,可他那位二哥,却目下无尘又过刚易折,禁军械斗内情瞒不过他,人员增补调动亦该瞒不过他,可他若知……若知了……
谢昭宁心下微沉,冷静探查间,愈加谨言慎行,堪堪靠近御花园外的一处宫门时,遽然便见大股面生禁军持枪自四面八方赶来,汇成齐整两列朝他面前过来,气势雄浑整肃,只为首那人面容似有些熟悉之感,却非出自他麾下。
谢昭宁便隐在角落里站着,又抬头分辨日头方位——申时刚过,大宴方开,正是觥筹交错时候,乐师歌姬恐还未入场,前朝怕也不会此时行刺,连珣更不能在山戎未至时动手,眼下如此大规模兵力调动却不知为何?
疑惑间,那队禁军便堪堪要从他眼前经过,他不由身子后仰躲避,无意贴在红墙上的左掌心却似按住了一块儿尤显凹凸不平的砖瓦。
其上刻痕横竖交错,圈圈点点排列规整,不似天然倒像人为。
“……元宵节总猜字谜到底无趣,有你二哥在列,谁人又能赢得过他去拔得头筹?不若——将这字谜换个玩法儿?咱们出上一人,在御花园中埋个宝,再找个墙角刻上些线索,先寻到宝者胜,如何?”
“你可莫再撺掇三弟与你一起疯闹了,元宵夜园中到底昏暗,小心磕碰摔着,吉利也变不吉利了。”
“……”
一时似有往昔记忆浮起,谢昭宁眉眼霎时温柔,无声一叹,掌心留恋似得轻轻摩挲那红砖。
二公主幼时常有奇思妙想,那夜他们倒也未依她所言埋物挖宝,只那御花园外四角红墙,后来总被二公主偷偷划了刻痕要他们猜含义。
道生一,一生万物……
在这红墙青瓦间,皇帝便是那个“一”;
阴阳相间,横竖交错……
皇后便是那个“I”;
而他们这些兄弟姊妹,便依照排行,以圆点计数。
谢昭宁屈指一遍遍细细抚摸那砖上痕迹,惊诧间又不便低头查探,似乎那些旧日刻痕之中,混入了陌生图样——一串凹痕似五个青豆大小的圆点被横着的一根竹签贯穿,像串糖葫芦一般。
那刻痕些许锐利,似未受风吹雨打,倒像新刻上去的。
难不成……
谢昭宁骤然忆起方才自他眼前走过的那队人马的将领面容来,为首那人竟与齐冲肖似了七八分。
虎贲营中原有一对齐氏兄弟,乃是连凤举族中远亲,长兄为齐跃,幺弟便是齐冲!
适才那一队人马,勿论衣着甚至容貌,显然非是虎贲营,怕那三千禁军,根本就是都检点的迷魂计——乃是暂时收编进虎贲营的一支军队,却调出来让连珣误以为这是训练给他的以“二月增补”名头引入宫中的亲卫军?
果然——
禁军调动怕是迷惑连珣的幌子,都检点与虎贲营绝不可能反叛,恐齐冲已平安抵京,带回了凉州讯息,陛下亦窥得连珣与前朝私下动作,晓得他二人要合谋逼宫,却顺水推舟做了这局,欲设下鸿门宴将前朝遗民诓骗宫中一网打尽!
遂这中都城中一派岁月静好模样,便是连城前亦不曾做御敌准备,哪怕设置一二陷马坑。
谢昭宁心下悲凉,便知此前所料不假,如今形势之下,他恐难调动一兵一卒,孤立无援之中更得隐匿身份以待破局之用。
他见眼前那队禁军已离得近了,蹙眉兀自思忖一瞬,突然转身出去,自觉缀在队尾与众人步调一致跟从,绕过高耸院墙,入了御花园中。
局势现下一变再变,似笼在白茫茫雨雾中的青山,只露出朦胧一角,窥山又不似山,他便也只能亲自前去一探究竟了。
五个圆被一箭穿心……
连璋怕是已率先洞察了今日局势——
那位多心的帝王,正坐在王位之上,将众人翻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
他从未低估过他。
而连珣,亦赢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