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36)
马车驶过一处宫门,正对一条狭窄甬道,清风吹拂,掀起窗帘,苏梅恰巧从缝隙间瞧见连璋着一身赭石长衫行过车外。
连璋下意识侧眸,正与她四目相对,二人俱是一怔后,连璋便出声拦了车:“且慢。”
“苏梅姑娘,”连璋待车停下,长眉紧蹙,甚是不解似得负手立在窗外与她沉声道,“此时出宫,所为何事?”
他嫌少这般和气,虽语气仍不免冷淡,但比往日时常裹挟冷嘲热讽又要好上许多。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梅便也与他礼数周全一笑,撩开车帘道:“见过二殿下,婢子奉帝后之命,携了赏赐往燕王府见我家小姐去。”
她手上抱着木匣,不便起身行礼,连璋闻言一滞,却也顾不上与她计较,心念电转间,只觉今日宫中之事竟处处透出古怪——
先是他察觉正阳门守卫有异,宫中布防已改,寻过陛下与都检点,皆被拒之门外不见;
再是霍长歌名义上宫外养病已有多日,苏梅一直未被遣出宫去伺-候,想来陛下谨慎惯了,手上便是没了霍长歌,也得在宫中大小留个人质,可眼下大宴将至,在这处处一团迷雾似的节骨眼儿上,他又要将苏梅派出去?
连璋眼神往内一探,瞧见苏梅脚下卧着一口突兀的木箱,侧眸再一眺车辕上那位永平宫的大太监,见他两手不由握紧缰绳,额上又涔涔渗汗。
连璋虽越发觉察出异样,却又隐忍不发,只略一沉吟又与苏梅抬眸道:“姑娘可是要走正阳门?”
“……是。”苏梅见连璋神色不对,便猜他恐瞧出了甚么破绽,正思忖对策,却闻他沉声又道:“今日有贵客来往正阳门,此时恐要挤得水泄不通,未免冲撞,姑娘还是改走含光门吧。”
正阳门与含光门往日皆可供出入,只正阳门通的原是达官显贵马车,而含光门素来只允宫人来往采办。
皇后手中木符原是一对,塞给苏梅的却是出入正阳门的那一块儿,想来若走含光门,便少不得要盘查行囊。
苏梅闻言一怔,不及答他,连璋似也想到了这一层,眉目依旧冷冷淡淡,话却说得周详妥帖:“我陪姑娘走上一段,送姑娘出含光门。今日佳节,姑娘即得空出宫,便好生陪陪霍郡主,不必急着回转。余下事宜自有我与陛下分说,姑娘毋需挂怀。”
苏梅见他竟不计前嫌又反常至此,虽诧异点头一应,道了谢,但止不住暗自揣度他话中深意——他阻她回宫,难不成,亦知今日宫中有变?
那甬道内人烟稀少,往来宫人寥寥,烈日当头,只闻蝉鸣嘈杂。
苏梅撩着车窗左思右想,虽不知连璋知之多少又是否可信,但他既曾那般记挂谢昭宁生死,想来她家未来姑爷也不愿兄长平白涉入险地。
她遂一抿唇角,偏头与连璋做了口型:“五。”
连璋不解,眯眸凝她。
苏梅便急得一咬妩-媚红唇,摇着头与他又无声道:“珣。”
连璋一愣,脚下顿住,眼瞳一瞬震颤,心头寒气四溢,霎时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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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璋送苏梅马车妥帖出了含光门,转身便见又有大批面生禁军前来换岗,他只沉默窥着,稍避开身,便步履匆忙折返。
如今宫中一派平静,只禁军新旧交杂,哨岗调度与往日明显不同,但两日光景便越过他去做了这许多部署,便匪夷所思得厉害。
连璋心中乱麻似得一团,已理不清楚头绪,若眼下一切变动皆在连珣局中,都检点已瞒过连凤举成为连珣掌中棋子,对他来说亦不亚于天方夜谭。
他思忖间已行至御花园外,青瓦高墙似崇山般一放一拦,他怔怔凝着那墙角一处凹凸不平的砖面,不由走近抬手,以指尖来回摩挲,神情迷茫沉郁间,却猛然生出一个胆大的念头来,触摸墙面的手指陡然用上了些许力道。
片刻后,连璋若无其事得掸了掸袖口的沾染的浮尘,眉目冷肃得转身沿着御花园外红墙往另一处宫墙过去,烈日当头,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寒。
他走了许久,终于到得一处略显偏僻的宫殿前。
那殿前空地上,正有一威仪老者着一身皮甲与一人在说话。
那人弱冠年纪,身着禁军轻甲,正是意气风发时候,肩宽背阔、身材颀长,说话间,唇下左右各露一颗虎牙,颇显神采飞扬。
那矍铄银发老者抬眸瞧见连璋,面色稍显无奈,却又一副意料之中模样,只越过那人,喟叹一叹:“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