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22)
“殊不知,陛下要的便是如此,古氏一族受小舅军功荫庇越发茁壮,他早有打压心思,亦欲收回兵权,姚氏从中作梗,削弱太子母家势力,原在他看来却是歪打正着、恰如其分的。”
怪不得,霍长歌骤然忆起她梦中窥见前世之时,牢狱之中,谢昭宁竟会与连璋那般说——
委屈你了,你与太子已决裂这十几年,却与我破了例……
“这些旧事,母亲心如明镜,却已不愿再深究,她那时万念俱灰,说这朝前与后宫,不过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吃了古家的若是姚家便也没甚稀奇,可偏偏——”谢昭宁欲言又止,话音咬在齿尖一顿,再难说下去,黯然神伤中,唇角竟浮起一抹难堪的苦笑。
——偏偏罪魁祸首乃是自个儿的夫君与长子。
可纵使这话他不说,霍长歌却也明白了,她松开被他紧扣掌心的双手,倾身上前扑进他怀中将他紧紧环抱住,脸颊贴在谢昭宁颈侧,轻轻拍打他后背,眼眶微微湿润,心疼得快要滴出血来,呼吸间似能闻见血腥气息——
原这一切你皆了如指掌,却装作一无所知模样,在那些虚伪的亲情中周而复始得生活,是活得有多疲累……
她也恍然明白,为何前世谢昭宁对她那般得宽容,恐是他已受过太多虚假的对待,见过了太多的虚妄,已惯了这世间对他的不公、惯了忍让、惯了深陷泥潭而不挣扎亦不反抗。
他与他那位养母一般,非是懦弱的顺从,只是对这世间早已心灰意冷,眼前没了明灯,脚下便没了前路。
他前世将护着她活下去当作前路,可最终却是她亲手熄了照亮他前路的那盏灯,叫他如何也再走不下去……
这世上最残忍之事,其一莫过于曾经拥有,如今却已失去;其二便是己身无罪,却有重罚——而谢昭宁,二者皆占。
霍长歌背对谢昭宁,鼻头酸涩,眼眶通红,眼泪忍不住便要掉下来,寸心如割又懊悔难当,胸口上下起伏,咬紧了唇角方才阻住险些泄出喉头的哽咽。
“……既然太子亦非明君,那三哥哥是想要连璋登基为帝么?”霍长歌抑住情绪,静过片刻,方才在他耳畔闷声道,晓得他翻出旧事也必不会好受,故作酸溜溜的语气想逗他,隐隐含着些不易察觉的鼻音,“你信他?就晓得你与他面不和心和,对他比对我好多了,还总明着暗着夸他品行高洁,你也从没夸过我。”
“没有,我——”谢昭宁被她猝不及防一扑一抱,一腔闷苦陡然便被冲散了些,他颈上泛起微红,眼神游移中,正僵硬着双臂将她一点一点环进怀中央,闻言一顿,面上感怀神色霎时散了一半,生怕她误解似的,垂眸便匆忙要反驳。
“我不信他,只信你,”霍长歌见他竟将玩笑话当了真,枕在他肩头抬眸抿唇笑得揶揄,颊边一对娇俏梨涡若隐若现,却是截了他话音柔软而坚定地道,“可三哥哥你若信他,我便信他了。”
这非仅仅是信任,而是托命,谢昭宁怔怔望着怀中霍长歌微微侧身躺他胸前,坦露一副全然信赖的姿态,呼吸刹那凝住,胸口又热又胀似要裂开般,竟不可置信得手指微微发着抖。
他在那红墙青瓦中祈求了小半生的东西,终被她笑着捧到了他面前,似捧着一盏点亮他余生前路的明灯,他眼眶骤然通红,俯身便将她死死抱进了怀中。
“长歌——”谢昭宁嗓音微微哽咽,想与她道声谢,话到嘴边,又觉这声谢的份量太轻太轻,张口结舌中,只恨自己越发口拙,便抱着霍长歌,在她耳畔窘迫而又急切得轻叹,喘-息些微混乱,心如擂鼓,却半晌只憋出一句颤颤巍巍的,“霍长歌,我想与你说的话,你能听到吗?”
霍长歌窝在他胸前,被他两臂箍得身上隐隐得疼,闻言轻笑一声,静静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嗯。”
她说:“听到了。”
谢昭宁闷在她颈侧,眼底禁不住便晃出泪光来。
车内一时无限温情,车外狂风一瞬平息,盘踞天际半日的厚重云层缓缓散去,天光渐渐又亮起来,露出树梢间正在西沉的斜阳。
落日熔金,那景色美不胜收,似是太阳写给夜的诗。
第59章 行乐
车轮于官道上“吱吱呀呀”倾轧出长长的车辙, 一路追着夕阳。
“小姐!”松雪突然于车外扬声道,“有战报!”
霍长歌便让松雪将战报送进来,她从谢昭宁怀中坐起身, 匆忙展开瞧了一眼,又掀开车帘朝外一瞥, 便将战报递给了谢昭宁, 抬眸与他正色道:“这雨迟迟不下, 眼下天已放晴,山戎骑兵便要比预计快上许多,明日午时前后必可抵达右扶风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