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184)
霍长歌从不怨杨泽将她带到中都来,亦是晓得失亲丧子之痛杨泽早已领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亦是杨泽心中永存的仁善,故他才会在那日崇文馆中,因见到了她与连凤举因南匈奴之事的对峙,而默许了她的言行。
杨泽棺木下葬时,太子亲自与他坟前双手合十诵了一段《往生咒》,霍长歌远远望见连凤举怔怔立在杨泽石碑前,静静瞧着他棺木缓缓为黄土所填埋,最后垒砌起一座尖尖的坟茔,他面上竟恍然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位夹在连凤举与霍玄之间的能臣,终于自个儿倒在了连凤举向霍玄出手之前,全了自个儿一个忠义之名与全尸。
这于连凤举而言,竟是幸事——
何其庆幸啊……
霍长歌眼底的讽刺一晃而过,她在礼官唱念悼词声中,与众人一起躬身下拜,告别杨泽。
*****
安葬了杨泽,其管家便于府中开了宴,院子里挤满了人,不少读书人自外地闻讯赶来,也不入席,只特地要讨一杯水酒祭奠一祭奠这位历经新旧两朝的传奇人物。
四下里人声嘈杂,杨府中人忙得脚不沾地。
连凤举不便于宫外久留,便着皇子皇女与霍长歌席间留守,自个儿与皇后、太子先行回转宫中。
北地素有“英雄冢”之名,亦称“十去九不回”,霍长歌打小儿吃过的白事丧席,怕比旁人一辈子见到的丧事都多,不成想她入了京都,却仍是要坐在这里看着主人家送往迎来。
待吃完席,脱去一身孝服,别过杨泽管家,几位皇子皇女便欲借机城里头转转去,他们出宫一次甚为不易,便不愿径直回了宫中,尤其连珍,她似乎一瞬起了许多想瞧瞧宫外广阔天地的心思,多了许多探究的好奇心。
霍长歌惦念着霍玄回信,便称夜里腿疼歇不下,如今正困乏疲惫,想回她燕王府中小憩片刻,不若众人约个稍后碰头的时辰地点,届时她与众人一道回宫便是。
连珩素来嘴馋,又心系了聚福楼的招牌菜,便道不若哺时于聚福楼前见了,用过饭再回宫中,正好赶上宫门落钥。
霍长歌应上一声,淡淡笑着与众人一挥手,转身便兀自要走。
她这几日情绪低沉,竟似失了往日灵动跳脱的性子一般,与谁也不愿多说话,与杨泽之间的情谊仿佛看似远比其他人要深厚得多。
只谢昭宁晓得,她心事怕也一层叠一层,事情没那般简单。
霍长歌一走,其余人便也各自带着侍卫原地解散,连珩陪连珍四下里寻些小玩意儿,连珣牵着连璧买糖吃,连璋沉默杵在原地抬眸瞥了眼谢昭宁,正欲说话,便见谢昭宁蹙眉凝着霍长歌一道单薄背影,担忧一叹:“二哥先走吧,我送她回府后,便去寻你。”
连璋顿了片刻,方才应一声,若有所思再挑眉睨他一眼,神情虽仍冷冷淡淡,却也未再多说话,倒是颇体贴抬手一比划,径直将余下的两名禁军一并带走了,竟是故意留了谢昭宁与霍长歌独处。
谢昭宁意外一怔,耳尖便红起来,转身赶紧去追霍长歌。
再过几日便是端午,城里正喧嚣热闹,来往人潮涌动,熙熙攘攘,街上不少摊贩正挑着竹竿沿街高声叫卖,竹竿上悬各式各样的五彩手绳与香囊,晃得人眼都花了。
霍长歌行走在街道正中,时不时便有小贩凑上前来吆喝一二,她长得娇俏玲珑,虽着一身素色锦衣,衣摆下却暗绣繁复的芍药花纹,行走间姿态大气端庄,肩不摇、臂不晃,瞧着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霍长歌侧身连连躲过,上了拱桥又下去,便让一个小贩径直堵在了桥尾:“姑娘瞧瞧我家这香囊!”
那小贩机灵得很,胆子又大,见她个头儿不高,便将那竹竿斜杵在地上,让一排香囊正好垂在她眼前,笑着道:“我家这香囊俱是婆娘亲手缝制的,模样还成双成对,别家绝对买不到。”
霍长歌让他堵得下不了桥,颇烦躁,抬眸正见眼前悬着一对白兔模样的香囊。
那香囊只半个掌心大小,一公一母两只小兔并头挤在一处,公的抱着一根水灵灵的胡萝卜,母的抱着一朵粉色的荷花,荷花芯儿里还缝有一只小铃铛,模样憨态可掬又活灵活现,尤显绣工精巧别致。
霍长歌忍不住多瞧了两下,那小贩便眼明手快,一把将那对香囊从横杆上扯下来,拎住缝在小兔后背的五彩线,死皮赖脸得硬往霍长歌手里塞,腆脸笑着五指一张,朝她眼前一比划:“五个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