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181)
那是他当年曾并肩打下辽阳城的好兄弟,出生入死多年,若是“病故”,又何来愧疚?
霍长歌祭拜完武英王,着实不讲究得直接便端走了那碟荷花酥,转而便放在了清河郡王谢翱的桌前。
“伯伯勿怪,长歌得罪了皇帝,虽说不缺吃穿,但多余东西也是没有的,便是连这碟糕点原还是三哥哥送我的,勉强借花献个佛。”霍长歌不大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合身跪在谢翱牌位前轻声嘀咕,竟是心中有愧,不大敢抬头直面于他,“伯伯若泉下有知,恐也不愿长歌祭拜的吧……”
她前世干过太多的糟心事,可着谢翱那唯一骨血欺辱,便是在此间磕破了头,也不敢指望得谢翱一个宽恕。
可霍长歌却又晓得,若她当真磕下这个头,谢翱又一定会原谅她,只因谢家父子骨子里的宽和良善,却是一脉相承。
霍长歌约莫只五六岁时,便要晨起与霍玄习武,军中之人鲜少用剑,霍玄那时亦惯用长-枪与单刀,她有一日见着霍玄书房墙上悬有一柄长剑,便好奇问道:“爹原先也是用剑的吗?”
霍玄闻言顺着她眸光探过去,便似沉在回忆中,与她叹声道:“是曾用过一段时日。”
他惆怅缅怀一笑:“爹初出茅庐那年,原也只十八、九岁年纪,寻了陛下军营前去投奔,却无人瞧得起爹,层层阻拦,谢翱谢将军却已在军中小有名气。”
“爹那时年轻气盛,见他左右也不过年长几岁,便不服,指名道姓要挑战他,赌对方随身兵器。他闻言也不恼,和和气气与爹打了一架,又推演沙盘,不敌,便痛快解下腰间长剑与爹。”
“身后众人随之不忿,道,‘我们将军尤擅水军,你赢得并不光彩!’爹欲将剑还他,另开一局水战,可谢将军却不以为意,只道:‘愿赌服输。’,拒不再收。”
“后来呢?”霍长歌听得出神,追问又道。
“后来?”霍玄摇头轻笑,沉声感叹,“后来爹再与他推演水战,才晓得原是所言非虚,便将长-枪给了他。他当是这百年间,水战不世出的奇才,可惜天不遂人愿,去得太早了。”
“爹那时便用过一阵子的剑,剑法还是与谢将军囫囵吞枣新学的。”
“再后来,那剑于三军阵前,被爹用得卷了刃,谢将军下葬时,爹便送那剑随葬陪他了。”
……
许是霍长歌前世幼时便听她爹讲过这段往事,故不由便觉谢昭宁原该也是他爹这副模样,宽和良善、心怀天下,遂那时她以为是谢昭宁故意拖慢援军,才那般得大失所望,愈加愤恨怨怼。
霍长歌在谢翱牌位前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一句话也不再说,只探手时不时从那碟中取出一块儿荷花酥,自顾自地啃完了一整碟,方才兜着身上糕点酥皮的残渣,忍住打饱嗝的冲动,起身欲往楼下去。
按民间习俗,供奉过死去亲人的祭品,便会落下亲人的祝福,子孙分吃了,便会得到亲人的佑护。
霍长歌也不欲多计较谢翱和武英王与她的会是祝福还是诅咒,都没甚么干系了,勿论是甚么,她都担着,是她该受的。
她临下楼,下意识回身,恍然瞧见那楼梯正对的地方,原还留有一个桌位的空处,不由便想,不知在当年建此楼时的连凤举的心中,这里可原是留与她爹的地方?
只如今的连凤举的心中,怕是此处已无霍玄安息的位置了。
*****
霍长歌从百将楼里出来,外面的雨突然愈加得大,天色也阴沉得厉害,路上有坑洼处,便积了不少水泊,难走得紧。
南烟不由轻声抱怨:“这雨连绵已近一月,往年也未曾这样,像天漏了一般。”
霍长歌闻她所言,下意识心头一颤,只觉她此话莫名不详似的,不由加快了脚步回宫,途径一处宫门时,忽然便见有数名太医从门后背着药匣,被几名禁军催促着一路匆忙小跑,溅起地下积水。
霍长歌见状驻足,心头突突跳起来,雨水砸在油纸伞面上,声音又急又闷。
南烟也一瞬心惊,忙快步过去,与那宫门处守卫试探道:“可是哪位贵人身子有恙?竟这般急匆匆招了列位太医令?”
“是参政杨大人,”那守卫原在宫中当差许久,认得南烟,便轻声坦言回她,“杨大人忽然晕厥在了皇陵前,已被送回了府中,陛下急招太医前去会诊,怕是情形不大好。”
陡然间,天光乍明乍亮,青紫雷电似一条巨蟒在厚重云层间翻滚,不时“轰隆”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