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176)
陈宝闻见他进殿,嘴里含着松子糖,转头憨憨一笑:“殿下怎不去歇息?是要热茶么?陈宝就快收拾好了。”
“不用要茶,我想看会儿书,你去歇着吧。”谢昭宁将那灯柄寻了地方仔细插在案前,笑着与他交代。
陈宝听他说要看书,立马又将角落里的烛台端了来,与他搁在案前一并照着亮,方才带了门出去。
谢昭宁坐在案前,半个屋子灯火通明,他却甚是“辜负”陈宝苦心,并未寻了书来看,只从案下摸出一方巴掌大的木匣来。
那木匣盒盖上雕火舞群山,罕见得热闹,待他掀开盖来,里面躺着的原是霍长歌送他的那香包。
他小心翼翼得将那香包托在掌心中,仔仔细细地瞧着面上以彩线乱七八糟戳成的一只憨态可掬的“大扑棱蛾子”,虽心情正沉重,却又忍不住轻笑。
他平生从未见过有姑娘家针线活儿能差到如斯地步,便是他那风风火火的二姐,原也正经练过两年女工,比她要强上许多。
他二姐与霍长歌,到底还是不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是栓住她二姐的一根绳索,却拴不住霍长歌——她会择该忠的忠,选该信的信,别人不仁她便能不义,似枷锁一般的礼她不想要就敢不遵,无惧无畏、胆大包天。
只眼下,她怕是要处境艰难:晋帝从不喜变故丛生,亦不愿见不平则鸣,他与下臣似是熬鹰,熬不出俯首就缚,便欲杀之而后快。
因他不仅是疑,他还有惧,他惧怕此生再经新朝初立那时的困局,为高门权臣所扼喉抚背,掐着七寸胁迫。
遂他恨过二公主的针锋相对,恨过武英王的砥锋挺锷,恨过元皇后的同床异梦,亦恨他自己这身非亲血脉,他如今甚至恨着霍玄的顶门立户,他视一切的离心离德等同背叛。
午夜梦回,往昔历历在目,待数个春阳高升低落之时,一遍遍重温旧日噩梦的他,又还能再容忍霍长歌乃至霍家与北地三州到几时?
谢昭宁一时间焦灼而颓唐,他能看透所有症结,却无法寻出一个妥帖的策略帮霍长歌走出险地——何其无能啊……
他自责垂首,额头深深抵在那香包之上,挤挤挨挨的针脚似密密仄仄的针尖刺得他心头漫天卷地得疼,无助得痛声轻叹。
陡然,门外有人“笃笃”扣门,两响一顿,第三声便要重上许多——是连璋。
第50章 禁足
谢昭宁闻声倏得抬头起身, 正要去开门,恍然又折回来,欲将案上那香包匆匆塞回木匣里。
他手忙脚乱将那香包拎着系绳竖着提起, 便见从那香包底部稀疏针脚处,不住有红豆与香籽“噼里啪啦”掉出来, 他在愈发急促的敲门声中下意识俯身要捡, 那门却已兀自被人从外推开, “哐当”一声磕在墙上又弹回来:“你即在屋中怎也不应一——”
连璋久不闻谢昭宁应答,便止不住胡思乱想,怕他出事便撞了门,焦急话音未尽,便见他蹲在地上不知在摸索甚么。
“掉了甚么?”连璋见他安好,只不应门,面色虽略有不豫, 却仍矮身垂眸自觉道, “我帮你捡。”
“不用,你站那儿别——”谢昭宁闻言适才出声阻他, 便听“咔嚓”一下轻响, 连璋似一脚踩碎了甚么东西。
谢昭宁霎时无语扶额, 连璋只当自个儿帮了倒忙,嘴唇讪讪轻动, 赶紧挪开了脚, 却凝眸瞧着那粉身碎骨在他鞋底的几粒香籽, 愈加疑惑:“这是——”
他不解抬眸,却又正见谢昭宁手中拎着那绣得似只“大扑棱蛾子”似的陇东香包, 映着明亮烛火,丑得他一双眼睛登时针扎似得疼。
“原是如此, ”他恍然大悟,余光再瞥谢昭宁身后白兔宫灯,便越加了然笃定,他连连自嘲轻笑,摇头复又咬牙切齿似地道,“原是如此啊。”
“原你二人情愫竟生得如此之早,枉我对你单忧极瘁,你却一再欺人耳目!”连璋眸中讽刺之意大盛,与谢昭宁冷笑低斥,面若寒霜,眼圈竟骤然通红,似那一字一句是在剜他自己的心、割他自己的肉,还未伤人却已伤己。
“不是——”谢昭宁见状一滞,未及辩解,便见连璋已是大怒,甩袖一震转身要走,他忙将那香囊塞回木匣藏回案下原处,追着他出去。
连璋怒不可遏,被蒙骗的恼意似一把燎原大火,烧得他心头一片荒芜,绝望而孤寂,只觉得这偌大皇宫之中,一时间,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沿着回廊大步流星折回自个儿偏殿寝宫,谢昭宁缀在他身后疾步追赶,于他愤而拍上殿门前扶门跻身进去,险些被门板夹中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