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161)
连珣如今还未及冠,居于宫中便得守宫中的规矩,便是皇子亦无事不得频繁出入宫门,后宫只两块儿可供皇子进出宫门的木符,皆掌在正宫皇后手中。
“你又要出宫?”皇后闻言蹙眉,不安道,“你这半月究竟于宫外是有何事要办?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总这般频繁来去,难免不引人注意。”
“不过是顺哥他们自西境回来了,总归是族兄弟,他们于西境军中待过那许久,既是回来了,照理我也该瞧瞧他们去。”连珣单手支着侧颊,不以为意笑着道,“更何况,我瞧着母亲颇喜爱郡主那只红腹锦鸡,便想着趁有集市的日子里,与母亲也寻摸一只带进宫里来,与母亲闲来做个伴。”
皇后闻言心头一暖,便觉原是错怪了他,笑着不由便道:“倒是劳你费心了,只我并非——”
并非是念着霍长歌的那只红腹锦鸡,只不过睹物思人,忆起了一段年少时的美好时光,有爱人相伴,又无拘无束。
皇后话出口便反应过来,倏得就抿住了唇,笑意顿在脸上,眸中情绪瞬间变过几变。
这事她原不愿太多人知晓,除她父母与打小伺候她的夏苑,怕已是无人再记得,她年少时曾对宗族里一位地位低微的私生子,生过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非是甚么?”连珣见状玩味笑着追问道。
“……非是喜爱那锦鸡,”皇后不动声色自个儿斟了杯温茶,抬袖端庄掩着面,举了茶盏小心啜了口,敛了情绪话音一转道,“只是随口一夸罢了,那郡主孩子心性,夸她一夸,笑得便娇俏可人,我瞧着开心。”
“那您还不愿我娶她?”连珣闻言轻嗤一声,“给您娶个您喜欢的儿媳不好么?”
皇后眉心跳着疼,每每谈及此事,他二人想法总是相左,既说不到一处便实在与他不愿多说了。
虽说宗族里也属意拉拢霍长歌,但这节骨眼儿上,拉拢和联姻的时机都不对,行事不得激进,且霍长歌一副孩子心性,虽说武艺卓绝,但口无遮拦又心性单纯,委实委以不了重任。
遂皇后逃避似得起身去内室取了木符出来,与连珣柔声嘱咐道:“早些时辰回来,莫在宫外逗留太久,这几日人人自危,皆不愿引了注意去,偏生你不安分得紧。”
连珣也不答,接过木符起身一整衣裳,他身量不高,骨架又小,站直了越发显得体态羸弱,半副阴郁秀气的脸笼在西沉的太阳余晖中,越发衬得另外半张苍白青灰。
“儿子原也只再问您这最后一回,您当真不愿我娶那霍家的小郡主?”他临行忽然转头,笑得别有深意地试探又问皇后道,“过了这个村儿,可就当真再没这店儿了,母亲您可得仔细想好了。”
皇后见他要走适才松了口气,正欲起身唤夏苑进来帮她洗漱更衣,闻言遽然警觉:“你——”
“如今二公主之事闹得人心惶惶,时机大好,说不准与霍家那姑娘勾勾手指,便能将她拉拢过来,您仍是不要么?”连珣凝着皇后登时一副坐立不安的惊惶模样,嫌弃得暗自撇了唇又忍不住怂恿她,负手身后欺身向前,压低了嗓音以气声在她耳旁道,“当年旧事您比谁都清楚,若是让连璋与谢昭宁知晓了幕后搅动局势害死元皇后一脉的乃是咱们姚家人,您当他们这对儿打小儿生了嫌隙的兄弟俩会不会又同仇敌忾起来,与太子摒弃前嫌携了手回来端了咱们全族呢?”
他话音未落,皇后倏得仰头,难以置信般抬眸与他颤声道:“你……这事儿谁与你说你的?你从哪里……”
“您说呢?儿子早就告诉过您,宗族里的老少们已等得不耐烦了。”连珣直起身子,似笑非笑,一字一顿得暗含了讥讽道,“皇——后——娘——娘。”
那一声似晴天霹雳,皇后霎时面色苍白歪倒在了椅子上。
“……我只是个女人,不比你们男人们那般睿智有野心,只想安稳过些相夫教子的简单日子,你们为何非要一再逼我呢?原不是说好,原不是说好过些时日才……且如今风平浪静,咱们姚家安分守己便不会遭逢灾祸,为甚么你们偏要搅动风云呢?”她两手忽然掩了面,一瞬便似崩溃了,卸去了一身端庄温婉的伪装,露出内里的脆弱与无力,忍不住在连珣面前哽咽道。
“既是姓了姚,未如平民一般死在那天下动荡的几年中,您便知足吧,莫再怨天怨地了。”连珣一副鄙夷模样瞧着皇后哭得肩头上下耸动,冷声道,“您没得选的,母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