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血(双重生)(15)
屋子已经空了,独孤遥这些天抄的《渡亡经》整整齐齐码放在书案上,旁边放着一个妆奁。宝音走之前,独孤遥穿的那件衣服,也已经叠好搭在屏风旁。
宝音心中突然泛起不祥的预感。她轻轻放下炭炉,小声唤道“娘娘?”
没有人回答。
“娘娘?”她又唤,一边问,一边慢慢往内帐走,“您可是歇下了——娘娘?”
撩开毡子,内帐也没有人。
一种恐惧突然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扔下手中的墨块就往外跑去,正与面色阴沉往里走的太子撞了个满怀。
太子乌发半拢,一身常服,襟怀尚半开着,外头披了一件风氅,显然是接到急报匆匆赶来的。他手里捏着一张洒金烫纹的信纸,宝音不认字,却认得上头巫祝殿的纹章,她登时紧张起来,“殿下?”
“她人呢?”
太子一把推开宝音,就要往里走,语气平静得有些阴沉,“独孤遥她人呢?”
“奴,奴婢也不知……”宝音怔住了,“方才娘娘让奴婢去拿炭炉,一回来娘娘就不见了……”
“废物!”太子骂了一句。
这时跑过来一个斥候装束的亲卫,他是从外头进来的,身上犹带血迹:
“殿下,襄王王军有异,并未按军报上约定的在焚水驻扎,而是往玉门关来了!”
太子猛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殿下!”去别的营帐搜查的亲卫也匆匆来禀,“防事司的消息,说昭德公主半个时辰前出营往东去了!”
太子骂了一句,厉声道:“备马!”
周围的亲卫立刻行动起来,所有人都在进进出出,或是因为独孤遥,或是因为封疆。
只有太子没动,他只是站在那,很慢地把玩着那串黑檀佛珠。
宝音跪在他身后,突然听到他沉沉开口:“你知道孤为什么要找她吗?难怪舜国的瘟疫能解决得这么快。今天巫祝殿给孤传来急报,说解鼠疫的方子失窃了。”
宝音怔了一下,“殿下?”
太子没看她,而是望着东方阿格尔山的山顶,笑着道:“你知不知道,你家的王妃,到底有多聪明?”
“她知道孩子留不住了,却还是坚持去巫祝殿求平安符,本就是为了趁机偷到巫祝殿里能解鼠疫的方子。”他笑了一声,“当初她服毒,也不是一心求死,而是要找个借口留在巫祝殿。”
她假意求平安符,又服了药,顺理成章留在巫祝殿,偷到解药方子。随后,她把药方放在阿衍的骨殖盒里,交给守军。
被围困在大都这么久,尊严丧失、国破家亡、幼子夭殇。独孤遥所求的、所珍视的,早已被一一碾碎。
所幸,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守住了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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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遥又一次登上阿格尔山顶。
她坐在悬崖边上,赤脚空悬在外。底下是无尽的峭壁,再往下隐约可以看到一片白,那是焚水河的激流,卷起白色的浪花,奔涌向遥远的中原。
独孤遥消瘦太厉害,白色的衣裙已经有些宽大,衣摆雾气般轻盈地浮动在风中,仿佛一阵风来,她便会消散在空中。
望着底下湍急的河水,独孤遥眼前闪过很多画面。有初见封疆时他噙了笑意的苍色眸子,有生辰那天他为她做的那碗面,还有最后他扶着乌雅公主从内殿走出来,看都不看她一眼时的冷酷无情。
事到如今,她很想问问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孩子,兄长,国家,全都被他毁了。
四年夫妻,他荡平中原,权倾天下。而于她,不过是一场逃脱不得的噩梦而已。
身下的地面微微震动,远处传来熟悉的铁蹄声,战马长嘶,她听到那人沙哑的声音:
“遥遥!”
他终于来了。
曾经许多夜晚,独孤遥都在等这个声音,等封疆凯旋归来。他总是会带回来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哄着独孤遥开心,然后抱她回寝殿睡觉。
“王上。”独孤遥没有回头,“如你所愿,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她望着远处盘旋的鬼鹰,淡淡笑了一下,“阿衍的死,不是赔给乌雅公主儿子的,也不是一命换一命。你信或不信都无所谓,但她的孩子是她自己弄掉的,与我无关。”
独孤遥说完,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所有的一切都天翻地覆、不复存在,甚至她与封疆这辈子的缘分也已经走到尽头,临了临了,她却还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其实她明白的,就算没有乌雅公主,也会有乌丽公主,或是什么安雅公主,将她从那个幻梦中拉出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封疆慢慢走向她,声音沙哑得吓人,昔日号令三军的总将,如今说话竟带着几分乞求,“遥遥,当初是我错了,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活下去,好不好?我送你回家,还在江南为你买了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