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挤过人群,走到施云琳身边, 登上了她的车内。待离宫有段距离了, 宿羽才一脸兴奋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给施云琳。
“……没想到竟真是他干的。”宿羽十分感慨。他说了好些话, 才去瞧施云琳脸色,见她脸色平静,一点也没有高兴之意。宿羽不由有些意外。
如今如了愿,宫里乱了起来。亓帝必然没有心力管战场上的事情,给亓山狼行了很大的方便。这样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夫人的表现实在太沉稳。
宿羽忍不住问:“夫人,难道您早知道齐嘉辰做了些什么?”
他这样问出来,自己都觉得荒谬。施云琳湘国公主的身份, 使得她在亓京谨小慎微, 大门不出无人可用,她怎么可能有那本事?
施云琳这才收了收心神。能够做成这件事, 她心里也欢喜, 若是往常必定高兴得不得了。只是此刻她心里乱糟糟的, 都是亓山狼身世的事情,没有心力去高兴。
听得宿羽此言, 她才道:“我刚被掳走的时候还有些知觉, 隐约听见有人问靖安王到哪了, 不过并不确定。后来那件事情发生不久,靖安王便奉命押送粮草去前线。身在帝王家, 夺权见多了,难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多了些猜测。”
施云琳解释完, 忽然叹了口气。
宿羽早觉得施云琳心事重重,他略思索,问:“夫人是担心大将军,还是有什么棘手事?不知在下可能做些什么?”
亓山狼若当真是贺兰人、是皇贵妃的骨血,那必然要掀起巨浪。她不敢草率,不敢在亓山狼知晓之前让旁人知晓。在这一刻,她甚至连宿羽也不敢轻信。
“有些担心罢了。”施云琳轻轻摇头。她决定等,等皇贵妃那边先有行动。
贺青宜一个人在梳妆台坐了很久,久到繁星撒到夜布上。她忽然起身,快步走出窈月楼。
一楼的两个宫婢对视一眼,也不阻拦她,只默默跟在后面。
除夕夜,宫里甬路上铺着红绸,檐下枝头亦都悬着红灯笼。贺青宜一身单薄白衣,瘦骨如柴的身躯在夜风里仿佛随时都能随风消散而去。
贺青宜在寒风里走了很久,去了皇祠。
齐英纵将皇祠建在贺人的白骨之上。皇祠之前的开阔的广场曾是屠杀贺氏皇族之地。过去了这么多年,贺青宜仍然记得族人的鲜血将白砖染成红色,头颅堆积成山的情景。
远远望着那片开阔之地,惧地驻足。
灯光将广场照得大亮,早就不见鲜血,如今白砖路面干干净净了,好似从未有过罪恶。
一阵寒风吹来,吹起贺青宜单薄的广袖衣摆,也吹动一阵阵铁链之声。
铁链声让贺青宜回过神,她朝着声音来处而去。
那是一把被铁链锁在地下的重刀。
那是她父皇的刀。
贺青宜奔过去,在重刀前摔倒,她手肘撑在地面往前挪,去抱那把被锁住的重刀。
齐英纵下令杀无赦的时候,父皇率众做最后的反抗。无数刀剑刺穿他的身体,他鲜血流尽战到最后一刻。刀刃刺进砖缝,这把重刀支撑着他的身躯在最后一刻也不肯跪。
她好像又看见了父皇,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
贺青宜闭上眼睛,感受着眼泪在眼睑里翻滚。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尽,没想到还能再落泪。
“爹爹,我不敢去查……”
她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麻木又努力地活着。遥远的那一年除夕,她便再也没有希望。不知道“希望”是个什么东西了。
贺青宜睁开眼睛,眼泪落在锈迹斑斑的刀身。
齐嘉恕听说今日亓帝去了窈月楼,他一路赶过来,远远看见母亲抱着那柄久刀垂泪。寒风也不善,恶意欺着母亲,让她在寒风中瑟缩。
齐嘉恕大步走过去,却又在距离贺青宜三步的时候生生顿住脚步。
现在还好了些,他记得小时候他每次碰触到母亲,母亲都会呕吐。
那个时候身边嬷嬷说皇贵妃身体不适。
后来他才明白,母亲碰到他会生理性恶心。甚至母亲亲口告诉他,在怀他的时候,每一次胎动于她而言都是凌.辱。
“等天暖我启程去封地,您和我一起走好不好?”齐嘉恕哑声,“只要您愿意跟我走,我就一定能带您走。您要是不想见我,我不会打扰您以后的生活。”
凉风吹干了贺青宜脸上的泪痕。好半晌,她才开口:“你过来。”
齐嘉恕下意识地去看母亲手里有没有匕首剪刀。
他走过去,迟疑着不知道该在怎样的距离停步。他蹲下来,诧异又小心翼翼地去看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