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50)
蒋铭道:“醉了就睡也不好,除了耽搁纯上兄的佳期,还另有一样,搞不好,还有些凶险哩。”继明问:“这话怎么说,是有什么故事么?”
允中在旁叫了声:“二哥——”,纯上看他脸色,笑道:“这必是允中兄弟的故事了,快说来大伙听听。”陆青疑惑地看看允中。
蒋铭笑说道:“就是今年夏天,最热的那几天,我俩去乡下看虞先生,刚巧先生得了一坛好酒,我俩陪着吃了一回。虞先生那天高兴,说,三弟的字,写的越发有神韵了,紧着让他多吃了几盅。结果大伙散了,就找不着他了”。
继明和纯上都说:“想是去哪里睡着了?”
蒋铭道:“开始都这么想,把左近能睡觉的地方都找遍了,连马房都找了,也没找着,最后还是不相干的人说,看三弟拿着钓竿,往河边去了。等我们到了河边,找了一个来回,才在树下找着他,好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滑到水里去了,水都没到胸口了,人还坐着,怀里抱着个钓竿,睡的香着呢!”
众人哗的一下都笑了。纯上拍手道:“这正是允中兄弟了,总能自得其乐”。
允中没奈何道:“罢了罢了,我就知道,这个事儿,迟早得让二哥拿来取乐。”
正说的热闹,继明家的小厮跑进来,到跟前低低说了两句,去了。武继明笑道:“说起这醉酒的笑话,我这里倒有个最可乐的,讲出来,笑煞人!”
众人都道:“那你还不快说?还卖关子,该打!”
继明道:“还是我家表兄的事。要说我这表哥,平素是个爽快仗义的人,只有这一宗毛病:一喝醉了,就跟发了失心疯儿似的,要干什么,谁也拦不住。一回喝醉了酒,大半夜的到家,从门房开始闹,直闹到内宅,跌跌撞撞,一路上只喊,‘起来!给我起来!’……家里上上下下,都给他叫起来了,小厮们怕打,也不敢着力拦着,教他一路闹到舅父大人屋里,把舅舅也从睡梦里喊醒了,问他:‘黑灯瞎火的,叫人起来,起来,起来做什么?!’我表哥这时候,酒也醒了些,看他老子问,憋了半晌,红着脸,梗着脖子说:‘起来重睡!’”
话一说完,众人哄堂大笑。允中笑的前仰后合,萧纯上直拍桌子,陆青把一口茶也喷了,只蒋铭略撑着,也是笑的说不出话来。
武继明一边笑,一边接着道:“就因为醉酒闹事儿,不知挨收拾了多少回,身旁的人也受带累。跟着的人挨了打,待他醒了酒,还找舅舅理论,说,‘他是个下人,原是要听命于我,既是我不好,与他什么相干?干嘛打他,只应来打我。’”
蒋铭笑道:“如此看来,令表兄还是个有担待、明事理的直性人。”
继明道:“可不是呢!那天你们一走,我就跟他说,允中原是你嫡亲兄弟。他就后悔的不行,赶着要我给你们赔话,要向二位负荆请罪。”
蒋铭呵呵大笑:“好好,这事儿以后不提了!那天我也是忒性急了些,出手没个轻重,亏得继明兄不见怪,回头,替我跟令表兄告个罪吧。”
武继明站起身来笑道:“既是这么着,就是一天的乌云散了!今儿来时,表哥要我致意,他一心要结交两位兄弟,今儿这唱曲儿的,也是他叫来的,这会儿,人已到楼下了。”
第20章 (下)
【清平客朋酒话干戈】
说话间,马怀德大步走了进来,抱拳拱手,连声道:“惭愧惭愧!”躬身正色,给允中作了个揖:“小兄弟,担待我酒后无德吧!”
允中起身还礼,笑说:“过去的事儿,莫提它了。”
怀德与众人一一相见。听说陆青是蒋钰的妻弟,向蒋铭道:“蒋兄府上,昆仲三位我都见过了,俱是龙姿凤表,现来了个舅爷,也是一貌堂堂!怎么这等好人物,都落到你蒋府门里去了!”
蒋铭笑道:“马兄真个会说笑!”众人落座,继明吩咐重上酒菜,又叫唱曲儿的进来。
只见花枝招展,香风拂拂,两个女子款款走进门来,均在二十岁上下。一般的身段儿,一个穿红,一个着绿,穿红的鸭蛋脸,生的妩媚娇柔;穿绿的瓜子脸,眉目间亦有几分水秀。
二人抱着琵琶,到席前,盈盈地拜了拜。在凳上坐了,弹唱起来。只听琵琶声流水淙淙,又如莺燕絮语,先是穿红的,唱了一支小令,听道是:
玉人何处寄相思,烟柳自迷离。难舍琼楼初会,滴羞悄绾青丝。
酒阑梦醒,眉边鬓上,总是情痴。唯盼东君惜护,依然蝶影双飞。①
这一曲唱的好似熏风吹晓堤,说不尽的婉转柔情,撩得众人骨头都觉轻了。别人倒还罢了,陆青从前跟卢九几个厮混,聚饮时无非吹牛胡扯,也说荤话取乐,他却从没听过这个调调儿,一时间只觉得心头似颤似痒,如同柳叶搔过一般,浑身发软,八万四千个毛孔酥酥麻麻的,竟像是中了邪——自此,这少年人才晓得世间男女之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