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450)
孙沔道:“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是昨日才知道的么?”
瑞霖道:“禀告大人,我这个叔父,其实我对他所知也有限,只知他这两年在寿州军中,其余全不知情。昨天见面我也吃了一惊。只是当时……属下顾虑的多了,没敢与大人说。”
孙沔蹙眉道:“你们以前没在一起过活吧?我记得你跟我说,你是父亲的朋友寄养在人家家里养大成人的。”
李瑞霖道:“是。瑞霖出生不久就没了父亲。听说我父亲原是军中人,那些年各处战乱,在闽地阵亡了。父亲死后,他的朋友把我送给当地一户富庶人家寄养,瑞霖才得长大成人。七年前,李悃找到了我,其中曲折不细说了,见面相认,我才知道还有他这个叔父。那时李悃还在禁军里任职,过了没多久,他就把婶娘和弟弟接到我这里来了,和我一起过活,他却走了,也不告诉我行踪,更不许我找他。”
“后来,就在两年前,叔父忽然又来了,嘱咐我,今后任是谁问也不要提起我和他的关系,只当没他这个人便罢。除非生死攸关的事,可以去寿州军中找他……说来恐怕大人不信,我连他还叫李存忠,这俩字是他的别名还是表字,也不知道。”
说毕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牌来,双手递给孙沔:“大人请看,这是叔父当年给我的,说紧急时找他,可叫来人用此牌作信物。只是,如今既已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个牌恐怕也没用了。”
孙沔接过玉牌仔细看了看:“这块玉牌应是门阀之物,你可知它来历么?”
瑞霖摇头:“不知,叔父只说是家传的,叫我好生拿着不得失落。”
孙沔看着玉牌沉吟片时,递还给李瑞霖。问:“昨儿晌午在路上,你应该追上李悃了吧,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李瑞霖:“昨天我追上去,和他打了个照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把我引到远处,说,如今我和他各为其主,从此断绝干系,让我只当没他这个叔父,日后回去也不许我跟婶娘和兄弟说起他,他也只当自己没有老婆儿子,没有侄儿。往后他和我战前相见,就是仇人厮杀,下手无情……”
越说心里越难过,不觉把头低了,喉咙里吞咽了一下。
孙沔点了点头:“我就说呢,那时就见你脸色不对……除了这些,他还说什么了?”
瑞霖犹豫片刻,抬头道:“还说,这次起事是他毕生的心愿。从前不告诉我是为了保护我,让我别把和他的关系告诉大人,否则大人从此再也不会信任瑞霖了。所以瑞霖心里忐忑,一直没敢说,请大人宽恕。”
孙沔颔首道:“事出有因,这种事古来有之。你既如实相告,我不怪你。”沉吟了一会儿,问:“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李瑞霖默然了片刻,说:“属下心里很乱。当初叔父送婶娘和兄弟瑞霆来家时,就曾交代过,此生不许瑞霆学武,更不许从军。得知我在军中,他也甚是不悦。那时我还不明白,现在想来,他就是要我们远离战场,免得像今日这样……”
说毕停了一忽儿,断然道:“这两日我也寻思过了,如今瑞霖既是大宋军人,为朝廷效命、保土安民,便是瑞霖的本分!所以瑞霖实无贰心,还请大人明鉴!”
孙沔面色凝重,“嗯”了一声:“你说的这话我是相信的。可是,如果来日战场会面,刀枪相见,你能做到与他恩断义绝,性命相搏么?”
李瑞霖望了望孙沔,低下头去,又不言语了。陆青一时不知所措,也不说话。三个人默默了半晌。
孙沔道:“这件事你两个知道就行了,再不要与别人说起。”李瑞霖不语。陆青应道:“大人请放心,陆青今天,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李瑞霖感激地望了望孙沔,犹疑说道:“大人看,还是瑞霖在中军么,要不换陆将军……”
孙沔打断道:“那也不用,我还是信你的,一切如前就行了。”顿了一顿,又道:“我也不是纯然相信你,你的妻儿老小都在濠州,现下又当着陆青说这件事,可见你心胸磊落,我怎会不信你呢?”
李瑞霖叉手又拜,说:“瑞霖自得大人恩遇,心里就当您是自家长辈,凡事从未想过隐瞒。不想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属下不知说什么好。请大人安心,不论到了何时,瑞霖绝不会做不利于大人的事。”
陆青一边听着,一边琢磨孙沔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道:“孙大人的意思是,李瑞霖的家眷在濠州,自己又得知了这件事,这都是把柄,要是他真动什么歪心思,全家人都逃不脱…”想到此心里一沉,才知形势相关,人人之间利害复杂,远不是自己从前想的那样简单明快,不觉心中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