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362)
因说起虞先生回乡下的事。蒋钰道:“先生何必急着回,乡下房舍简陋,这几天早晚又寒冷。不如在家多留几日,日间也有人侍奉,过了寒食再回也不迟。”
虞先生道:“不住了。这都住了两个多月了,我也想我那几间陋室了,祭祖那时我就想回,你爹爹留住了不放。我那边还有十几个小学生,也该收收心了。”
蒋毅道:“再过几天铭儿也要动身,他从前没去过京城,这是头一回,况又要见官考试,先生有什么话多嘱咐嘱咐他。”
虞先生笑道:“这还须你吩咐,会考的事我也跟他说了许多,不知这场恩科是否依例,也不要紧,只依着吩咐做就是了。我看铭儿此去若无意外,必定是中的。只看如何除授,早晚回来喜报,你使人去告诉我一声。”
蒋毅:“那是自然!我只想他年轻不知深浅,若是真的考好了,有幸殿试,如何应对还得先生指点。”
虞先生笑道:“弘之你也忒多虑了,铭儿虽然年纪小,为人处世,没什么话说,只管放心好了。退一步讲,如今官家宽仁,十分看重读书人,就算有一星半点不妥当,也没事的,何况铭儿性子谨慎,虑事周全,临事也机敏,我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他。”
蒋钰陪笑说:“父亲对二弟期望殷切,所以才这么操心,其实没什么事。”蒋毅便笑了。蒋钰又问:“二弟到了京师,该先去拜见太傅吧?”
蒋毅点头:“嗯”,嘱咐蒋铭道:“你到了那里,凡事自己斟酌。要有不好决断的,就与太傅明白讲,请教他,听他吩咐就是了。”蒋铭应喏了。
蒋钰道:“太傅我见过两面,是和蔼可亲的人。二弟又是他名下荐的,我看,只当是自家长辈答对,也就是了,不必小心翼翼。”蒋毅道:“虽是如此,太傅是朝中阁老,又是官家至亲,尊卑有别,须得谨慎守礼,不可逾分。”蒋铭又应了声“是。”
蒋钰略迟疑了一下:“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本朝立国四十余年,从□□朝到太宗朝,再到今上,官家自家里也出了不少事情。我们只听些江湖传闻,不知详情。我只知道,太傅当年有望做太子的,因生了病,触怒太宗皇帝,一度被废为庶人,其余的就不清楚了。此番二弟到京,与太傅见面时日也多。不如您二老跟我们细说些赵官家当年的事,太傅因何贬为庶人,又是如何复位的,等二弟进京见了,心里有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行动应答,也好把握分寸。”
蒋毅默然不语,看了看蒋钰,又看看虞先生。先生道:“含光这话有理。”蒋毅沉吟一会儿,长吁一声道:“这些事,不是我不愿说,只是,说起来话就长了。”虞先生笑了:“那你就长话短说,就没那么多事了。”
蒋毅:“先生说的是。”因说道:“太傅赵元佐,原是太宗皇帝长子,自幼聪慧机智,文武全才,长成后跟着太宗征战沙场,太宗极是宠爱他。要不是后来生了病,他就是太子无疑了,也轮不到今上即位。”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沉吟不语。
蒋铭问:“这样一个人,怎么忽然就生了疯病,也是奇怪。”虞先生冷笑一声:“是真疯还是假疯,只有天知道了。弘之,你只说他是如何生病的罢。”
蒋毅便道:“他这病,由来也久了。”不觉看了蒋钰一眼,又吃了一口茶,方说道:“那时德昭皇子因受了太宗申饬,自尽而死,不久,德芳也莫名身故了。元佐当时还是个少年人,就曾一度悒悒。那时齐王(即太宗的四弟赵廷美)还在,他们叔侄二人甚是相厚。元佐常去齐王府上走动,每每廷美受太宗斥责,元佐便去安慰叔父。雍熙元年,廷美因谋反一案,被贬去了房州,元佐觉得叔父冤屈,还曾上书为廷美申诉,惹得太宗不快。廷美到房州不久,忧悸而死,自那时起,元佐就开始疯癫了。”说到此,叹了口气。
默然片刻,接着道:“太宗命各方寻医诊治,一度好些,太宗十分欢喜,为此还大赦了天下。可是,元佐的病时好时坏,不断闹出些事来,最后……最后竟把宫殿点火烧着了,这下惹怒了太宗,不得不黜了他皇子身份,只令在家休养。直到今上即位,念及兄弟之情,复了他楚王之位……再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众人默然良久。蒋铭道:“原来如此。看来先生说的是,他那时未必是真的疯,只因看见堂哥死了,叔父也死了,明白是冤屈死的,良心上怎么过得去。要是坐上那个位子,等于杀人也有他的份儿了,只怕寝食难安,所以他宁可不要做太子,这才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