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236)
说着又悔恨上来,他自幼跟随叔父走南闯北,性子持重,没想折在这件事上,后悔当初没听老娘的话,又恨自己疏失,酿成大祸……越想越难受,抬手连抽自己耳光,被陆青一把抱住手臂。
陆青看他哥这么难受,不由也流下泪来,说道:“大哥怎说这话?当初哥恁小年纪出门做事,受了多少磨难,从来也不说。做兄弟的长这么大,只知道玩耍淘气,没少给哥添烦恼。都是哥哥庇护,才得无忧无虑长大。自古长兄如父,况咱们父亲早没了,兄弟做这件事原是该的,也是我心甘情愿。大哥不要放在心上,待我走后,千万保重身体,咱家还要你一力承担呢,千万别为挂念我,再忧愁出病来。”
陆玄听他说话如此体恤,愈发痛悔无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七尺汉子哭得呜呜啕啕。
好容易平息下来。叶妈上前,把一个绣着翠竹枝儿的顺袋递给陆青,说道:“二哥,这里面装的五两银子,是上次你让衡丫头收着的,拿在路上使吧。”
陆青接过来,笑了:“我都把这忘了。这银子还是过年时叔父给的,总怕我没钱使。”向母亲和哥哥道:“叔父好些问起我,就说我都好着哩。请他老人家多保重身体,等我回来,还要好好孝顺叔父和婶娘。”
说着,想到老人素昔疼爱自己,如今不幸病到这个份儿上,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里难过,又落下泪来。如此这般,母子三个说着又哭,哭着又说,最后还是陆青陆玄先收了泪,劝住了陆母。众人始终不提文权一字。
陆玄将蔡小六两个招呼过来,各人递上十两银子。两个都道:“不该拿的,前头景茂哥已给过了,怎么还给!”陆母道:“些些儿薄礼,两位公人请收下吧,路上相烦照顾我家小二则个。”二人方讪讪地收下了。
陆玄取出一封书信,对陆青道:“这是前日,我央及孙孔目给濠州府衙押司崔怀远先生写的书子,你到了那里,寻见给他。他和孙先生知交,见了信,必定看觑你,你千万收好,别在路上忘失了。”
又叫来庆掂着一个包袱过来:“这包里有一百二十两银子,二十两你路上开销,一百两到那边打点使费。另还有两身衣服,两双鞋,你到了好穿用。就让来庆跟着,路上服侍你和两位官差哥哥,到地方安顿好了,再让他回来。”
陆青一听就把眉头皱起来了:“不用!他跟着做什么?我有手有脚的,还是个犯人,带个小厮伺候也不像样。家里现在缺人使,让他留家,我还放心些。”只把书信收了,无论如何不让来庆跟着。
蔡小六在旁也道:“陆大哥尽可放心,路上有我们两个,必不叫二哥受委屈。等到了地方,那边有个李瑞霖李教头,去年来过,是九哥老交情,二哥也认识的。九哥给他写了封信,让我带上了。到时有李教头,又有崔押司,管叫二哥一点儿事也没有。”
陆玄听说,忽想起这个李教头自己也曾见过的,就是盼盼刚来时,住在来宾客栈,自己那晚与她同住,第二天一早在院里遇到了卢九和李教头……想到此,不由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张千也陪笑说:“陆大哥请放心。九哥今儿有事没来,昨儿他都嘱咐过了。这行枷也是必要时候戴戴,遮遮旁人耳目,等过了岔路口,我们就给二哥除下来,轻身赶路。”
陆玄道:“这么可知好了,多承两位差哥费心,等两位回来时,我还当重谢。”
如此这般,陆母又嘱咐些路上小心的话,看着陆青带上行枷,背了包裹,与两个公人一起去的远了。众人方才上车回家。
却说此时已是夏初时分,和风暖阳,草木葱碧。陆青和蔡张两个行去,有说有笑,脚步轻快,要不是两个差役装束,一个扛着行枷,倒似游山玩水的一般。
看官听说,那蔡张两个出公差,得了不少人情银两,又不担心陆青跑掉,自是轻松。陆青却是个解送途中的犯人,因何也能如此心情愉快?原来小伙儿另有一番心思:一者他是替哥哥承担罪责,甘心情愿,无怨无悔,是故心下坦然;二者他素昔心胸阔朗,想:我这会儿担忧又有何用?不如先受用路上风光,到了那里再说,别人既是能活,我怎地就不能活?三者,他一直记着蒋钰说的那番话,心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谁知此行遇到什么机缘?充军虽是身份卑贱,行伍之中,更须真本事才能立脚,到时寻个机会,我也做一番事业,强似在家庸庸碌碌,靠着兄长庇护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