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235)
陆家使银央人,瞒上不瞒下,暗地将杖刑免了,流配却不准纳赎的,少不得脸上刺了两行金印,家中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莹儿着陆家人领回,谁去领她?陆玄叫景茂出面,告由官媒发卖了事。却让丫头回了一趟北街住处,把盼盼两套衣服和几件首饰给了她,也算丫头服侍一场。莹儿洒泪而去。赵氏尸身送城外地藏寺火化,衣裳首饰并器物一件没留,尽数变卖。
将小厮来福逐门离户,来福哭哭啼啼不肯去,求告道:“小的实知道错了,凭大爷责罚,就让小的留下服侍吧,小人没地方投奔,离了这里,叫何处存身呢?”
那陆玄多少悔恨无处发泄,哪有好气待他,斥道:“出这么大事,有你多少干系!还想留下?要是依我吩咐,见事不对,禀报老太太,防患未然,岂有今日之祸?”
陆母也道:“本该狠狠打一顿板子再赶出去,上次二郎打过了,才饶了你的。家里走了两个哥儿,留着你晃来晃去,戳人的心么?”
到底被小厮哭的心软,给他拿了一两银子。来福把两件衣裳和攒的几两体己拿上,啼哭着去了。
却说自陆青入监以来,陆家在衙门上下使足了钱,加上卢九、蔡小六照应,衙役狱卒都把他另眼看待。监里待了近一个月,称兄道弟,都混熟了。来庆每天送饭,景茂也时常来看望,所以家里发生这些事,陆青全都知道了。
他本来思虑就少。现下一心只要大哥脱干系,每常有什么委屈不便之处,就想:“这要不是我,就是大哥在这里受罪,如今我替了,哥就不用受这个罪了……”这么一想,不但不觉得苦恼,反而十分坦然。虽在狱中,却吃得香睡得着,比在家里的还踏实些。
这一日启程解送濠州。随行两个押解的差役,一人名唤张千,另一个便是蔡小六。景茂前两天就和张蔡二人商量了,走时让陆青回家一趟。蔡小六满口应承,张千以前也认识陆青,是个有眼色的,知道必有好处,怎的不愿意?
回头跟陆青说,他却摇头。道:“我又不是去干甚好差事,回去一家人见了,免不得哭哭啼啼,没的叫人心烦!再说叔父的病还没好,见了我,再想起文权,心里不烦恼么?要是受了刺激,病再重了,如何是好?”
景茂回去把这话告诉陆母和陆玄,二人商量,依了陆青意愿。
这天县衙厅上签押了公文,蔡张二人领了文贴,陆青戴上行枷,从县府出来。景茂早在门口等候,一众走到县城东南路口。路边有个送别亭子,唤作七里亭。张眼一望,陆母和陆玄,叶妈,带了丫头金莺,家人来庆,早都下了车,在那里等着了。
陆母打远看见陆青肩上扛个团头铁叶护身枷,禁不住心痛如割,没等走到跟前,就泪水涟涟、儿天儿地哭将起来。
蔡小六把封皮揭了,除下枷,与张千走到远处柳树下等候,只叫他们母子兄弟话别。
陆青笑了笑,说:“娘,别哭了,我都没事!”
陆母一手拉住胳膊,一手去摸他脸,看见一张英俊面孔,额角处刺了两行字,又禁不住放声痛哭:“老天啊老天,你怎地不睁眼?我好好的孩儿,平白叫摊上这一场祸事……”
这老太太一向性子刚强,难得下泪的。如今儿子远离,想着自己手掐把拿带大的孩子,今日竟是这么个结果,怎不伤痛?心都碎了,一时哭个不了。众人一旁解劝,都忍不住落泪。叶妈和丫头往石凳上铺了垫子,陆青扶着母亲坐下。
陆青被娘哭的心里酸楚,眼圈也红了。说道:“娘快别哭了,哭的我心里难受。您看我这活蹦乱跳的,什么事都没有!这一走,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还愿意出去走走哩,整天闷在家里,闷得我发慌!您就当我又去金陵姐姐家走一遭罢了。”
陆母哭道:“胡说,那怎么一样的?你哪知道外面苦处。你又是个炭火性子,出去岂不吃亏!从今可要改改,在外凡事忍耐着些儿,别跟人结仇结恨,别惹事生非。天可怜见,早晚遇着个皇恩赦免,放你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团聚。”
陆青道:“行,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都知道了。”说了些安慰的话,保证道:“我在外头一定守规矩,不惹麻烦,好好做事,平平安安的,到时回来了,还等着娘给我娶媳妇哩!”把陆母逗得破涕笑了,往他身上拍了一把,接着又哭。
陆玄也是满眼泪水,抱住陆青道:“都是哥对不起你,你这都是替我遭的罪。哥哥糊涂啊,做差了事,没成想连累你受屈!如今我悔的肠子也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