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191)
蒋毅笑道:“都看破了,看透了,哀乐不施乎前,您先生不就成了圣人了?要那样,我这俗人都不知怎么跟你说话了!”说毕两人都笑了。
蒋毅又道:“心绪波动,说明先生入世之情未消。你如今行的乡民教化之事,注解经典,这都是读书人泽惠后世之功,说实在话,我心下十分叹服先生,自己却做不到。”
虞先生道:“什么泽惠后世,不过无聊自遣而已,你是牵绊太多,不像我,一人来去,两袖清风,没什么可挂虑的。”
蒋毅叹道:“每次我来到你这儿,都有超然世外之感,心里安宁清净。这些日子,我常想起刚从京里回来的那三年,下田耕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世俗交际扰攘。要不是因为他们几个小的,我也不愿搬去金陵,宁可在这儿简朴度日,了此一生,也罢了。”
虞先生盯着他看了半晌,笑说道:“你这是拿他们小的做挡箭牌,就算是为了儿孙,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要是真能放下,还顾得上那么些,万事皆有分定,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过由他们去罢了。”
蒋毅呵呵大笑,叹道:“先生责备的是,唉,其实说到底,我还是放不下功名执念啊。”
虞先生道:“你倒不是放不下功名执念,只是放不下为儒者治世安民的志向罢了。君子处世,遇治则仕,遇乱则隐。如今官家主张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科举取仕,论才选人,倒是适宜出仕做官的。你若有意,倒不妨……”
话未说完,蒋毅连连摇头,打断道:“我这把年纪,早就没有做官的心思了,以后,还是看铭儿他们吧,希望他两个赶上朝纲清明,能够有些作为。”说罢看向蒋铭两个,目光中流露出殷切之意。
虞先生道:“若论才学,他们兄弟三个可以说不相上下。就是老大委屈了些,不过你身边总要留一个,长子守家,这也是正理。”
蒋毅停顿了一会儿:“若论才学,钰儿是在他俩之上的,可是这么大个家,也得有个精明强干的人打理。就为我不愿他科考取仕,他心里一直有些不快,这两年,我看倒把这心结放下了。”
虞先生点头道:“含光做什么都不差。做了这多年经纪买卖,人没有迷在里头,也是难得的。要是一门心思逐利,忘了立身立德,就失了正道了。我看去年秋天他和的诗,立意倒不俗。”蒋毅点头道:“那是的。”
第70章 (下)
【违心愿家反宅乱】
原来去年中秋前蒋毅作的那首诗①, 蒋钰步韵和了一首,虞先生看了,也和了一首。三个人诗作蒋铭都看过,只有允中不知。当下允中研墨, 蒋铭执笔, 将三首诗录了下来。允中一一看过, 众人品评, 感叹了一番。
只见窗外日光西斜,天色渐暗。虞先生道:“咱们出去走走如何?平日里, 我习惯了这时出门, 看看落照。”
于是兄弟俩陪着两老出门,踏着薄雪往山坡上走了一遭, 又在村口站了站。但见落日苍黄,山川岑寂,平林漠漠,远近一派萧索。不消一会儿功夫,天就昏黑了。
缓步而归, 到得院子里, 只见几株梅树立在那里, 寒香幽幽,疏枝暗影,横斜可爱。望望天,一弯新月升空, 星斗依稀。倏忽屋里一亮, 童儿掌起灯来。
蒋毅对儿子道:“我们作的都看过了, 你俩也作一首,让我们瞧瞧。什么题什么韵, 请先生说。”
虞先生笑道:“就不限题限韵了,只要七言律,梅雪也好,围炉饮酒也好,就是今日之事,随你俩怎么做去。”
蒋毅故作严厉道:“不限题韵,更要好好做,不许敷衍,做的不好,还要重做!”蒋铭陪笑道:“做的不好,自然重做。要是做的好了,父亲可有赏不?”蒋毅笑道:“你倒会弄巧,要是做得好有赏,那做的不好,就要罚了!”
蒋铭笑说道:“那是当然,若做的不好,儿子认罚,做的好了,就要讨赏。”蒋毅问允中:“那你呢?”允中笑着道:“我宁可做的好不要赏,只要别罚。”虞先生呵呵笑了:“这两个孩子,真是两样儿!”
进了屋,童儿点上茶来。蒋毅又要饮酒。虞先生道:“好!今日我就舍命陪君子,与你一醉方休也罢!”李劲几个重新整治酒菜上桌。不一时,兄弟二人的诗做得了,先是允中作出,紧接着是蒋铭的,都写了出来。
两老看了,品评一番。虞先生赞道:“若论纤巧别致,当数中儿占先,也是他一贯的风格。若论立意深厚,词句雅正,还是铭儿在上。依我评,两个都做的好,都该赏的。只选一个,却是铭儿稍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