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187)
虞先生道:“弘之,咱们到里间叙话,把外间让给几个后生坐吧。”
原来先生住着三间房子,一明两暗,一样的间量。明间是客坐,东间做了卧房,西屋里摆了几排桌案椅凳,是平日用来训蒙的地方。
这虞先生单名一个显字,字慎卿,比蒋毅大几岁,原有个老妻,数年前亡故了。他本是□□开宝七年殿试第二名榜眼,在翰林院做过中书舍人。□□崩逝不久,他辞官不做,只在江湖上飘零。蒋毅回乡后,四处寻访,费尽周折找着他,请来教儿子们读书。
虞慎华在蒋家一住就是七八年。后来蒋铭允中都大了,要走,蒋毅一力挽留。先生道:“孩子们如今尽可以自授了,况且还有你教导。难不成教了几年书,叫你家供养我一辈子么?”
蒋毅道:“先生说的见外话!当初咱二人倾盖如故,这么多年相交,倾心吐胆,先生乃是我平生第一知己。我的儿子就如你的儿子一般,你我之间,岂是世俗人情忖量的?若你另有家人骨肉悬望,我也就不留你了,实在又没有。你在我这里,难道不比去别处自在?”
虞先生见他意诚,便说:“既是这样,府里我住不惯的。不如让我到乡下去,一者我爱那一方山水乡情,二者村里清净,我也好做些读书人的事,你闲了便来会我,孩子们时常来看看,我也欢喜。”
自此,虞先生就在乡里居住,又不肯住在蒋府老宅,只捡了个村舍住着,办成个学馆,附近农家子弟都来读书识字,此外时光研注五经。一应柴米用度都是蒋府供给,派个小厮服侍。平时雇了村里一户家人媳妇过来洗衣做饭,若是农忙没空,虞先生就叫童儿凑合将就,自己有时也下厨煮粥,以此为乐。
知道蒋毅今天要来,早在厨下收拾了汤水,备了饭菜。
当下将桌椅移到里间,二老坐在上首,兄弟俩打横。李劲把带的攒盒打开,现成的肥鹅烧鸭,熟肉火腿,细巧蒸酥,俱都拿到灶上热过,端来摆在桌上。
虞先生叫童儿去下屋取酒,道:“还是去年秋天铭儿带过来的,说是地里埋了十年,我饮了一回,的是好滋味。就等弘之兄今日共饮。”
蒋毅笑道:“这是专给您先生的,我们都吃过了,你怎么还没吃?留到这时候!”
虞先生笑道:“你还担心我没酒吃?跟你说,我这儿好酒可一直没断过。每次他们下来都带,学生家里也有拿的,我倒不怎么吃,有时还叫他们拿回去。”
一时间斟杯递酒,两老两小吃喝叙话,其乐融融。李劲宝泉几个在外间也支了个桌儿,摆下饭酒菜吃喝起来。
因说起兄弟俩去应天的事,讲些路途见闻。虞先生夸赞道:“我说呢,看允中比前气质硬朗些了,行动也舒展许多,倒有些男子汉的模样了。”
蒋毅笑道:“中儿这孩子,只是外头看着柔弱,他心里自有个刚强劲儿,是我最喜欢的。”向允中道:“你跟先生说说,走了这一路,有什么不一样风景,什么感受。”
允中笑说道:“可能路上赶的太匆忙,我看各地的风土人情,也没觉出什么大不同。就是越往北走,平原多了,风景粗犷,到处都阔朗,山川田野一眼看不到边,还有,冬天冷的比咱们这儿早了许多,下了雪,几日都不化,漫山遍野都是白的,真的是茫茫玉宇,湛湛乾坤。北边人讲话,也不似咱们这里绵软。”
虞先生道:“中儿头一次出远门,还只是走马观花。等以后出去多,就能分辨出滋味了。不管南方北方,山水自然,总能怡养性情,消人鄙吝。”
蒋毅颔首道:“先生说的正是,他们弟兄三个,就他出门少。这次要出去,他母亲还舍不得呢,要不是我说,又留家里了。”
蒋铭听着他们说话,心里寻思道:“那日听韩世峻说,父亲上过北伐战场的,还曾与皇子一同议事,不知经历了多少重大的事,却一句也和我们不说。”
便试探道:“三弟说南北差别不大,还是走的不够远。要是再走远些,到大名府那边,风景又是一样了。若是到幽州那边,辽国的地界看看,指定更不同了。刚我还想,当年太宗皇帝把那燕云十六州拿下来就好了,咱们也好随意走走,见识见识。”
两老听他这话,互相看了看。虞先生笑了,道:“你这说的孩子话!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燕云十六州…”顿住叹了口气,接着道:“咱宋人一说起十六州,都是心有不甘。奈何打了这么多年仗,越来越往下风走了。收复燕云,如今也就说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