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179)
说毕两下分开,蒋锦由采芹陪着,进了大殿,烧香礼佛,祝祷父母康健长寿,哥嫂兄弟平安,自己婚事顺遂……如此这般,不消细说。
却说允中循路而来。按他平时习惯,既然陪蒋锦来,就会从始至终跟着,断不会一个人走开。只因进门遇到武继明,触着他一段心事:原来今天正是他生身母亲的生辰,见继明陪着他娘来去,不觉起了羡慕之情。
想起自己母亲去世多年,名字也不记得,模样更是记不清了。生养自己一场,却没有一天尽孝,再看白氏夫人、武继明的母亲,都是养尊处优,骨肉团圆,愈发觉得自己的母亲命苦……这么想着,心下一阵阵难过,独自信步而行,不知所之。
见一个小沙弥在那里扫地,上前问道:“小师父,这里讲经堂怎么走?”沙弥指道:“施主是听斋日讲因缘的吧,就在那边地臧阁里。”
允中其实也没有听经的心思,只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便走了来。到了地臧阁,进了大殿,只见正中莲座上供奉着地藏菩萨法像,静悄悄的,一个人也不见。
正自疑惑,就听偏殿中有人讲话,走过来探头张看,只见前前后后坐着二三十人,靠前三排桌上搭着红色幔布,椅上安着坐垫,后面就只是光秃秃的桌凳了。台上摆着一张桌,桌后坐着一位身穿黄袍的法师,面容矍铄,法相庄严,正在宣讲佛经。
正在门边观望,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殿外走进一个人来,允中一回头,不提防擦肩而过,险些撞上了。彼此对看了一眼。允中顿觉眼前一亮,见来人头戴武士巾,身穿松花色绣罗袍,生得玉一般肤色,俊眉秀目,齿白唇红,是个十分俊俏的小郎。
那小郎入到里面,从从容容走至最前一排,捡个椅子坐下。允中这才看到,武继明陪着他母亲,也在最前排坐的。他就轻手轻脚也走进来,在最后一排凳上坐了。
台上老和尚宣讲《地藏菩萨本愿经》,正讲到阎浮众生业感品,无尽意菩萨某世修为罗汉,遇孝女光目为母设供修福一节故事。讲解了一会儿,宣诵佛经道:
“罗汉愍之。为作方便。劝光目言。汝可志诚念清净莲华目如来。兼塑画形像。存亡获报…光目闻说。知母无疑。哽咽悲啼而白婢子。既是我母。合知本罪。作何行业。堕于恶道。婢子答言。以杀害毁骂二业受报。若非蒙福。救拔吾难。以是业故。未合解脱……”
允中听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一阵悲伤涌上心头,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忙取出帕子擦眼泪,好像看见老和尚瞥了他一眼,便觉尴尬,就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向前打个合十,悄悄走出门来。
立在门前,恍恍惚惚,看一旁三三两两的人走过,与自己毫无瓜葛,如同梦中一般,虽在眼前,却似格外遥远。一阵风吹过,遍体发冷,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自思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听了几句经文,怎么还失魂落魄的?难不成这大的寺庙,竟有什么古怪不成?”
摇头自笑,又想:“我每每心中难过,都是因为想起往事,这二年愈发频繁了,或是先人在天有灵,要我超度祭奠么?王摩诘有诗说,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莫非我这心结,还须在佛门里才能解开不成?”
四下望了望,定了定神。又想道:“这奉先寺名动四方,往常也来过,却不曾仔细游览,不如今日好好走一走。”
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到了寺院深处,看见一排排寮房,僧人来去,知道是众僧起居的地方了。就沿着甬道转弯,欲要转到前方大殿去,不想却顺路走进了一个小院,内有三间精舍,清幽肃静,一个人影也无。
只见当中一间房门半开着,往里望去,正中神橱里供着一尊三尺多高的金身释迦牟尼佛像,供桌上燃着香烛,梵烟袅袅。桌前地下,一个年老和尚跏趺于蒲团之上。
那和尚约莫六七十岁年纪,生得方面大耳,眉须花白,正自手结定印,微闭双目打坐。
允中立在门前看他,不知怎地入了神,忽觉四周万籁俱寂,心里空空荡荡,一时间各种念想都息了。
站立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转身要走。却听那和尚开言道:“檀越无事,不妨进来坐坐罢。”允中听了这话,略一怔,便似身不由主一般,迈步走入里来。
先向佛像合十施礼,从香盒里捡了一炷香来点燃了,插在炉中,拜了三拜。拜毕,和尚道:“檀越请坐。”允中就在和尚对面蒲团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