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春深(出书版)+番外(5)
有人抢先道:“自然是该娶个美娇娘了!”他高声起哄,“早听说陆兄跟正五品郎中宋老爷家的独女走得十分近,我们可等着讨一杯喜酒来喝了。”
大堂一片喧闹,而二楼雅间里几盘小菜、一壶薄酒,安静得没什么声息。
豫怀稷原本被吵得脑壳疼,现下捕捉到几个关键字,举杯的手滞了滞。
五品郎中,姓宋,独女。
他视线偏向窗外,一束月光倾泻而下,盈盈洒满巷子口,把那个惯爱穿浅色衣裳的小姑娘衬得明明白白,他就着眼底风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以陆兄才情何止一个举人了得,将来有大把名门闺秀抢着嫁,区区正五品郎中的女儿算什么?”
酒至兴头,不知道谁高呼一句。
陆兰呈受众人追捧,也有些得意忘形:“宋小姐虽然不是国色天香,可总体还看得过去,她慧眼识珠早早中意于我,是吃定我今后能成大事,我不好推辞。”
厅堂里哄笑阿谀声不绝,掀起的酒气蹿进雅室。豫怀稷眼底冷光闪过,手一抬,戚岁掌心里刚嗑剩下的瓜子皮不见了,尽数飞向几个闹得最大声的。
一瓣瓜子皮,一道血印子,等他们感觉到有些疼,压根儿找不出个缘由,很快被又一阵推杯换盏盖过去。
戚岁也瞧不上他们,继续嗑瓜子,积攒瓜子皮以防他家爷再想收拾人时没有称手的暗器。
“一群读书人不谈国家大事,聚在一块儿只会说些闲话污人姑娘家名节,算什么东西!”
他刚骂完,一道人影晃入八珍楼,像一捧冷水,把里面的热闹浇凉了几分。
陆兰呈最先认出她,一愣:“椿杏姑娘。”
椿杏在门边朝他浅浅行礼:“我适才从陆公子府上过来,听管家说您今夜设宴款待好友,真是恭喜陆公子,寒窗二十载,落榜两三回,今天总算得偿所愿了。”
话是好话,合在一起听字里行间却像带了小刺,扎得人不太舒服。
陆兰呈酒醒了一半,拱手问道:“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是奉小姐的命来道一声贺,顺便把公子送的小玩意儿退还回来。”
这下他另一半的酒也彻底醒了,额头冒出细汗,一切喝酒喧闹之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瞧着他,瞧得他发慌,硬着头皮接腔:“还请椿杏姑娘明示。”
椿杏叹口气:“有些话说白了就不好听了,陆公子是聪明人,举人都中了,怎么会不明白其中道理呢?”她斜睨着陆兰呈,“宋家不是一般小门小户,小姐上头还有个叔父,是太祖爷钦定世袭的文国公,与老爷一样在朝为官。纵然陆公子诚意十足,三番几次邀约出游,小姐应是应下了,可难免心里要考量,这门第差太多,如何在一起?”
跟陆兰呈冰凉的心不同,坐在雅间里的豫怀稷直接听笑了。他能猜到这话是谁教椿杏说的,点一点头:“先发制人,不错。”
以后再有人议论起来,不会说宋瑙倒贴穷书生,只会记得陆兰呈高攀。
也如他所料,椿杏把记下来的话说完了,昂首挺胸走出八珍楼,未走几步气势就矮了一截,脚底生风越走越快,最后索性一路小跑去跟宋瑙会合。
听椿杏描述完里头的场面,宋瑙从衣襟里掏出一沓纸,上面是各色年轻男人的小像,她闷闷不乐,边走边翻:“又要重新看起来了。”她嘀嘀咕咕,“椿杏,我上辈子是苦菜花托生的吧,要不然年纪轻轻的,怎么命那么苦呢?”
两人沿后巷小心撤离,她刚抱怨完,命运似乎是响应她一般,忽然凉风大作,将她手中画纸卷入空中。
宋瑙着急忙慌地仰头去够,便看到八珍楼二层雅阁的窗推开了,一个锦衣男人坐在窗边,一条手臂闲适地搁在窗框上,眼神不断向下坠,最后轻轻落到她身上。
宋瑙睁大眼睛,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眼里净是来不及藏起来的小委屈,并很快化为倒灌进肺里的一口凉气,把她自己给呛住了。
这一刻,她终于记起早晨浮屠寺里那张熟悉的脸在哪里见过,再思及现在,不难判断这主仆二人是冲什么来的,分明是看她热闹。湿气慢慢浸入眼眶,说不清楚为什么,她竟然比先前被陆兰呈言语戏弄还要难过。
寺里求来的签收在袖口里,她隔着布料捏了捏,什么上上签,都是骗人的!
宋瑙吸一吸鼻子,大着胆子瞪了一眼窗边人,拽上椿杏就跑开了。
倒是豫怀稷,被瞪了也不恼,他长久地望向一个地方,微抬下巴,饮尽青玉壶里最后一滴酒。
月光细细碎碎铺满整条小巷,他不断想起女孩儿被夜风吹拂而过,湿漉漉的那双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