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春深(出书版)+番外(21)
几张纸他翻看过许多遍,一些边沿已微微卷曲。他呆怔片刻,随即冷冷笑开。
他这一笑似点醒了徐尚若,她忙将药膳端到近处:“熬了一早上的,再放下去要凉了。”
豫怀谨没说什么,掀开碗盖,滚热的水汽扑向半空。
隔了这层水雾,徐尚若看不清他的脸,那水汽仿佛不断在往眼里蹿,少顷便濡湿眼眶。
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年轻君王的一笑里包含了些什么。
他是在说,徐斐该死,那他呢,他就不该死吗?
纵使没有说出口,但在那一刹那,她仍然锥子刺骨般疼了一下。
另一边,戚岁挑了十来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把陈列在院子里的聘礼悉数取走,一行人扛着箱子浩浩荡荡往左都御史府去。
徐恪守提前收到消息,早早将儿子捆了个结实,罚他跪在堂下。
戚岁见状故作惊讶:“徐大人这是何意,小公子身娇肉嫩的,可别捆出个三长两短来,身子糟践坏了还怎么跟人抢媳妇去,往后长日漫漫的岂不憋得慌?”
他笑得客客气气,露出雪白的八颗牙齿,不等徐恪守回应什么,挥手招呼在门外列队的两排壮汉把箱子扛进来,同时高喊着:“都往主道上摆,给徐大人看一看小公子的手笔。”
戚岁的言行是受谁的意,徐恪守心知肚明,他臊得面上红一块白一块:“怪我教子无方,把这孽障养得胆大妄为,我正准备押他去给王爷赔罪。”
戚岁摆手:“这倒不必,我家主子杂事一箩筐,怕是不得空见徐大人。”
他似不经意将话锋转了转:“不过,爷说了,小公子风流成瘾他多有听说,今日一见,不愧为花间老手,但宋家小姐年纪小,没经什么事,可被这阵仗吓坏了。”
徐恪守混迹官场数十年,话中隐意他一听即懂,二话没说,亲自将儿子捆去宋府,当着宋家老小的面将其踹翻在地,狠狠收拾了一通。
他下手相当狠,徐斐满院躲闪痛呼,最后好巧不巧摔倒在宋瑙脚下。
一双白底绣花的缎面鞋霍然入眼,想来除去乞巧节的匆匆一见,他又喝得迷糊,全靠搜来的画像吊着胃口,其实并没在白日里仔细看过宋瑙的样貌。他心思微动,眼神顺势向上,刚攀到女子膝盖处,冷飕飕的耳语声贴着他鬓发飘入耳中。
戚岁不知何时站过来的,如他肚里蛔虫,精准指出:“小公子,眼珠子是样好宝贝,让它老老实实安在眼眶里不好吗?别逼我家爷动手来挖,那多伤和气,你说是不是?”
徐斐经他阴森森一吓,整根脊梁像被瞬间抽走,上半身一软,宛如一摊烂泥。
宋瑙瞧徐斐挨揍正瞧在兴头上,只差去跟戚岁要一把瓜子,边嗑边看戏。而他猝然摔过来叫宋瑙也吓了一跳,幸好今日她双腿争气,生生屏住没撒开了往父亲身后蹿。
倒是宋沛行,眼见徐斐遭了不少罪,他站上前来打圆场,顺势将女儿往后头挡了挡。
“徐小公子年轻气盛,行事难免不够周全,稍作劝诫即可,勿要太过严厉了。”
徐恪守好不容易等到个台阶,立即捉住机会顺阶而下:“宋兄宽厚,我回去一定将这逆子严加看管,再不会犯今日的事了。”
他手一挥,几个家仆走上前来,架住已然不大能独立行走的徐斐,与其一起退了出去。
戚岁目的达到,抖去一身瓜子皮快快活活回去复命了。
待几拨人彻底离开,宋家瞬息陷入莫大的沉寂中。
今日的事一茬接一茬,宋瑙蔫了吧唧地倚在角落。算起来徐斐是她招惹来的,余光窥见宋沛行似要发难,她飞速抬头,先发制敌:“爹爹,您知我胆小经不起呼喝的,再骂可是要傻了,你们总不好将个傻子嫁去虔亲王府吧?”
宋沛行气到吹胡子瞪眼:“你如今倒会拿王爷来压我!”
他甩袖回屋,宋母埋怨似的拿手点一点她,也跟回后宅。
宋瑙这才从墙根的阴影里小心挪出来,前院经人洒扫,先头的狼藉一片已清理干净,没剩下太多痕迹。她踩过那条看上去一切如常的步道,在拐弯处停了停。
她侧身望向空落落的小径,眼光虚虚实实,与七夕当夜坐在马车里,投向茫茫薄雾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前方椿杏轻声唤她,她才举步离去。
当四处静下来,许多画面不断被记起又飞速掠去,像一块又一块的碎片,彼此间毫无牵连,却隐隐相关。她有些捋不清楚,便又回屋静坐了会儿,直到晚些时候,豫怀稷差人送来书信一封。
宋瑙打开一看,纸笺之上只有一句问话:解气否?
墨迹洇透纸背,笔力颇重又恰到好处,少一分不够大气,多一分怕是要穿破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