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春深(出书版)+番外(15)
正当她言语卡壳,不知如何脱身之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那个与戚岁同路的公子下巴微扬,目似寒霜地瞪她一眼,再也不耐烦般拂袖离开。
宋瑙猝然受人眼刀,不由得迷惑:“我得罪过这位大兄弟吗?”
戚岁立刻解释:“他姓陆,名秋华,是爷手底下的副将,别看唇红齿白,其实凶着嘞。”
话入正题,他悄声附耳:“陆副将下头有个正值婚龄的幺妹,以前总想将自家妹子嫁给王爷,这不回到故里才多久,姑娘便捷足先登了,他是气不过。”
嚼人舌根,戚岁还不忘表态:“但姑娘放心,我是跟您一边的!”
宋瑙胸口闷了闷,深刻体会到何为人在府中坐,祸从天上来。她不过走错一回亭台,彼时该付的代价,该丢的脸她一样没落下,后来分明什么也没做,怎么还遭人记恨上了。
戚岁不知她所想,热热乎乎地挥手离开,转身拔足去追陆秋华。
“我还当有多少姿色,半大点的小姑娘,偏性子还胆小怯懦,一股小家子气,将来如何能当得虔亲王妃?”
陆秋华向来心直口快,在谈事间隙,当着豫怀稷的面,他仍是一句不饶人。
豫怀稷面色如常,稍一抬眸,眼光扫向的却是另一侧的戚岁。
多年当差下来,这一眼是何意味,戚岁霎时便读懂了,整张脸白了白。
他跪到堂下:“是属下嘴碎了,还请王爷责罚。”
豫怀稷淡淡吩咐:“去领五十军棍,下不为例。”
鉴于全帝都曾谣传过他与宋瑙缠绵悱恻的小段子,陆秋华听过宋瑙其人,这并不奇怪,但他搜罗过一众民间话本,多是些喜闻乐见的好话,陆秋华却知她胆怯,哪个大嘴巴说出去的可想而知。
见戚岁领罚退去,陆秋华气急反笑:“怎么,她是什么宝贝珠玉做的,说都不能说一下?”
“不能。”豫怀稷干脆利落,“且珠玉俗物,何以拿来跟她相比?”
陆秋华欲拿话回敬,豫怀稷冷言警告:“再多一句嘴,我连你一道打。”
他徐徐补充:“扒裤子的那种,但凡你不嫌丢脸,我也无所谓。”
到底自幼相识,知他是嘴损心毒言出必行的主儿,陆秋华腾地起身,下意识攥了攥裤子,再一次气怒交加地离开亲王府。
娘的,无事称兄道弟,有事便拿身份压他。
以至于二十余年,打嘴仗这件事,他从未赢过豫怀稷这厮。
乞巧庙会从来是赶晚不赶早,非得要月上柳梢头了,越晚才越热闹。
离水湖的正中央搭了戏台子,请来城中顶好的班底来唱几出应时讨巧的戏,湖岸旁站满了人,临湖茶楼也座无虚席,一来看戏听曲,二是等后头的焰火大庆。
宋瑙也杵在人堆里,卑微地从前方两人后脑勺儿间隔出的一丁点空隙里往前看。
湖心离岸边本已有些距离,再被重重叠叠的人隔开几米远,她望出去的戏台宛如浮萍一朵,眯着眼睛盯了许久,一出戏临近尾声,她才堪堪辨别出台上的生旦净末是哪个跟哪个。
椿杏倒看得如痴如醉,宋瑙估摸她是品出点门道了,拿手肘碰一碰她:“这演的是哪一出,鹊桥相会还是牡丹亭梦?”
椿杏短暂的迷茫过后,洒脱地摆手:“管他呢!”她快活道,“小姐快看,烟花可要开始了。”
宋瑙负手身后,年少老成般长长叹口气:“真是孩童心性,稚嫩,着实稚嫩。”
但花火升空爆开的刹那,夜幕被绚烂铺满,世间一隅亮若白昼,她不由得松开故作老成的双手,呆乎乎地仰头凝望。直至左手臂被一撤身而走的人撞了撞,脚下略略趔趄,未听得半声道歉,那人已退到外圈。
宋瑙皱一皱眉,扭身循迹望去,便见撞她的是个姑娘。
背影窈窕瘦削,一身夹竹桃花色的别致夏衣,街上百姓都拥向湖畔,那女子独一人逆光站在空荡檐下,像根淬了冷月寒气的针,直愣愣扎进宋瑙眼底。
那女子似有意无意地站停片刻,然后提起裙边拐入小巷。等宋瑙从大片混沌中清醒过来,她已身体先行,挤出簇拥人群,追着对方跑了出去。
回过神后,宋瑙其实本可以停下,但无形中总有点什么,不遗余力地在推她追上去,跑过七拐八弯的路,到了一处荒败宅院前。
女子似足下生风,宋瑙渐渐跟不上她,便在老宅边上彻底跟丢了。
宋瑙环顾四下,她记性还算好,尚且记得,这是前翰林院侍读学士莫恒的老宅子。
自莫家满门抄斩之后,她再也没踏足过这一块地。
因跑动的缘故,她浑身微微发烫,可沁出的薄汗却冰冷黏腻。天边的烟火未有止歇,还在不断攀升、炸裂,金粉一样细细散落,同为帝都脚下,与眼前萧瑟却是两重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