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10)
厚重的车帘将空气与阳光一并隔绝在外,马车里的气氛凝滞,空气中隐隐有股薄荷的冷香。
沈若怜轻手轻脚坐到晏温身旁,不敢挨他太近,手指无措地绞着,小心翼翼觑着他。
她这几日一直在找机会见他,可真正与他坐在一起,她又不敢出声了。
——怕他烦她。
晏温的皮肤偏白,颈侧隐隐能看到一条浅青色的血管,像是冬日里带着冷感的阳光。
他就那般阖眼坐在那里,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宛若雪后松竹,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一只手垂在两腿之间,指间还吊着那串他常戴在腕上的紫檀木佛珠手串,拇指正一颗一颗地慢缓慢摩挲。
马车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珠子与珠子碰撞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要将某种忐忑的情绪钉进沈若怜心里,鼓动着她的心跳也跟着重了起来。
她很久没离他这么近,也很久没这么肆无忌惮地看过他了。
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总是黏黏糊糊跟在他身边。
每天吃过晚膳,她就会等在东宫门口,一见到他的身影,她便迫不及待扑上去,赖在他身上撒娇,与他说着今日发生的事。
他的眼底总是生出软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声音柔和地问她,“娇娇可是想哥哥了?”
娇娇是他给她起的小名,他说若怜听着太苦了,他说希望她像一朵娇花。
那些年,他给了她从未感受过的疼爱与宠溺。
只是后来,他发现了她的心思后,便再不让她同他亲近了,仓促给了她个封号后,将她赶出了东宫。
沈若怜想起往事,心里有些难过,各种复杂却又不能宣之于口的情绪牵动着她的泪腺,让她的眼眶隐隐发酸。
她将视线重新移回他的脸上。
男人神情十分平静,薄薄的眼皮压下去之后,纤长浓黑的眼睫卷翘着,给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和,同从前有些相像。
也许是他闭着眼,她看不到他眼底的冷漠,沈若怜心里生出了一丝小小的躁动。
她舔了舔唇,暗暗给自己鼓了许久的气,这才悄悄挪动身子,朝他凑近了些,伸出手指,想要去勾他的小拇指。
晏温手中转动佛珠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沈若怜呼吸一滞,心头猛跳,僵在了原地。
气氛忽然沉了下来,静得她不敢用力呼吸。
马车外銮铃七上八下的碰撞,像极了沈若怜此刻的心情。
一阵窒息的沉默后,男人缓缓睁开了眼,温和的气息一瞬间褪去,周身散发出冷峻的疏离与不耐。
“沈若怜,你还要这般闹到什么时候?”
第5章
沈若怜的心像是被谁死死攥了一下一般,猛地抽疼起来,血液也刹那间冻住了。
在他看来她是在闹,他连名带姓叫她,他对她彻底不耐烦了。
他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她定是叫他失望至极了吧……
沈若怜眼圈一红,眼底一直隐忍的泪水再也绷不住,低头悄无声息地掉起了泪珠子。
晏温:……
又来。
他颈侧的青筋跳了跳,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视线落到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鼻尖红彤彤的,一颗晶莹的泪珠子吊在上面,晃晃悠悠落了下去。
偏她还不敢出声,两片单薄的小肩膀一抽一抽,手里帕子来回绞着,似在努力隐忍着。
她从小就这样,哭包一个,都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
晏温瞧着她那委屈样,心里的气瞬间消了一大半,他一个大男人又何必跟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
到底是自己宠了许多年的小姑娘,她又比他小近十岁。
他只道她尚且年幼,青春懵懂,一时分不清喜欢与依赖。
昨夜他也想了,此事其实也怪他自己,一来并没有及时给她请教养嬷嬷,教她一些闺阁之事。
二来,他深想了一下,这几夜频频做那不堪的梦,不全是因着那日她的举动,也与前一日他去青楼查案脱不了干系。
晾了她这四日,想来她也知错了。
她是他妹妹,金尊玉贵的公主,旁人不能给她半分委屈,他作为兄长亦不能当真一辈子不理她不是。
沈若怜默默哭了半晌,就听见一旁男人发出一声轻叹,“到孤跟前来。”
沈若怜低头继续抽抽搭搭,没应,心里更难受了。
晏温脸上冷意褪去,明显多了几分无奈,放柔了声音,“嘉宁,过来。”
小姑娘这次有了反应,却是偏过脸去,抽嗒得更厉害了。
晏温:……
他自小被立为储君,将克己复礼刻在了骨子里,做事从来秉节持重,唯独在面对小姑娘哭的时候,他缕缕失了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