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后(3)
白玉石板上还跪着一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打湿的鬓发紧紧贴在有些红肿的脸颊上,即便觉出了面前的动静也是低着头不去看她。
他那身竹青色的蟒袍显然不合身极了,领口处被浆洗的泛了白,瞧着像是多年前的料子与款式。
如今这身旧衣袍被彻底淋湿,原本的竹青也洇湿成了墨绿色。
“如何被打成了这样。”伞柄微微向前倾斜了几分,江微澜俯下身子正视着面前脸上糊了几块脏泥巴的小皇子。
地上端跪着垂首不去看她的少年似乎是未想到她会这般问,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那双幽深的暗绿双瞳就这般对上了她的。
北宸的七皇子,相传天降灾祸的不祥之人,生母乃是蛮夷之地进贡而来的舞姬。
据说是趁着陛下醉酒才有了七皇子,蛮夷舞姬身份低微,蛮夷血脉亦是卑贱至极。
本是不该入宫诞下皇嗣,可陛下仁慈,还是允她诞下了小皇子。
可那舞姬是个命薄无福之人,诞下七皇子后便撒手人寰。
凌锦御唇角的伤极为显眼,稚嫩但仍能看出几分不同与中原人的凌厉俊美,此刻暗绿的眸子带着些警惕。
“皇后娘娘问话,你怎能不回?”盈桐不满的嚷道。
不管如何说,扰了她们娘娘清净的也有面前这人一份,如今娘娘问话又是这副架势,只直勾勾的这么瞧着娘娘,实在是对皇后娘娘不敬。
凌锦御单垂着眸子,好似并不在乎身上的伤,看了她一眼复又垂下了头:“犯了错,自然就被嬷嬷打了。”
“若非有陛下与娘娘的同意,哪家嬷嬷敢对皇子动手?”江微澜伸出了那只干净素白的手搭在他的臂弯上。
身旁太监瞪大了眼制止道:“娘娘怎可纡尊降贵亲自扶这小贱种!”
江微澜淡着脸色看向他,那太监顿时息了声,任凭她用巧劲将凌锦御拉了起来。
凌锦御唇角苦涩的笑意叫人莫名心生怜惜:“没有娴妃娘娘的吩咐,锦御不敢起身,娘娘还是早些回宫的好,免得受了牵连。”
“地上凉,莫要跪了。”江微澜淡淡的开口,却有着让人不容置喙的意味,凌锦御下意识的搭上了那只温热淡香的手。
只是他心思太杂了些,起身之时脚下一滑便要摔倒,幸而搭着江微澜的手才堪堪稳住身形,脚下却溅起了一片雨水,为她的素色的衣摆新添了几滴泥点。
见着江微澜眉头轻轻蹙了蹙,凌锦御袖中的攥紧,不自觉退后半步,语气越发轻:“锦御蠢笨,弄脏了娘娘的衣衫,还请娘娘责罚。”
话说着他便又要跪下,被江微澜伸手拉住,嗓音宛如冬日融化的潺潺山泉:“腿都麻了,想来是跪了不少时辰。”
那双手在这雨天中显得格外冰凉,他虽是皇家的子孙,手上却颇多伤痕,新旧相叠,让人看着诸多红痕难免心疼。
骨节青筋分明的手是极为好看的,圆润的指尖在她凤眸扫过之时想要微缩一下,像是伤口被雨水激的疼了。
湿冷的长指被她的温热轻轻裹住,江微澜摩挲着他的手背,好似这般就能暖起来些。
手上细腻温润的触感被他沾染的带了些水意,宛若春日里新发的第一颗嫩芽,柔软挺立的芽尖上挂着剔透水珠,嫩绿脆生生的,他不肯去沾染。
被这般金枝玉叶的娘娘轻握着摩挲,凌锦御只垂着羽睫不曾说话。
他不曾被谁这般触碰过,更从未有人这般毫不避讳的待他,此刻,那颗瞧着生嫩的喉结正是不由地上下滚了几滚,脸色也有些泛红。
眼前的皇后娘娘未着华服,仅一袭金银线绣凤的常服站在他跟前,显得整个人温和娴静,可这并不能掩盖住她身上令人不可抗拒的压迫感,也不能让他忘记眼前女子是北辰的新皇后。
她不似已故的郭皇后那般不怒自威,周身的气度却也不敢叫人忽视,可这般金枝玉叶的人如何会关切他。
几息见,她见凌锦御有些诧异地扬起带了水意的眸子:“娘娘为何不责罚锦御?”
“责罚什么,责罚你不顾皇子的身份,动不动就要跪?”江微澜侧眸看向他,即使这般说也没有半分责怪之意。
手心里那只微凉长指蜷缩一瞬,却没有打算挣开。
天边愈发阴沉,这场雨仍是没有要停下的样子,复道上唯留三柄油纸伞的影子。
凌锦御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卫太医方诊了一次脉便连连摇头。
只能是是要好生将养着,他匆匆留下药方便离了椒房殿,像是生怕被人发觉他曾来过这边一般。
凌锦御总是小心的打量着四周,除了太医根本不许他人上前为他上药,最后还是自己歪歪扭扭包扎好了膝盖上红肿的淤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