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温柔刀(84)
爹爹想必也听见动静,从屋内出来,站在廊下遥遥看她,用眼神安抚。
傅筠在院子内,离大门近,把仆役的回话听得一清二楚,也看到半开的门外露出一抹衣物,是鹤氅。
都暮春了,还穿得这样厚?
旋即又听到几声男子的咳嗽,像是极力压抑不想泄出,但周遭宁静,那隐隐的咳嗽声便显得格外突兀,无法忽视。
傅筠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低垂眉眼,盯着洒在叶片上的月色出神。
很快仆役又回来,声音低低的,仿佛带着叹息,不知在叹裴公子病弱,还是在叹自己成了怨侣间的传声筒:“裴公子称,欠您两句话,想当面说。”
裴昱也是病了之后才知道暮春的夜竟有这么凉。
从轿子里下来,料峭寒风钻入骨缝,很快就蔓延至全身各处,叫他忍不住颤抖。而他站在门前对仆役说出“求见傅娘子”时,心下空落落的,像被当场剜出个血洞来,又叫那寒风钻了空子,将他折磨得够呛。
等了片刻,裴昱听见很轻的脚步声。
“娘子——”
话音倏地被他自己截断,为免她恼怒,裴昱赶忙改口:“傅娘子。”
先前还嗟叹,她称他裴公子,好生疏离。
没想到真正当“傅娘子”三个字在舌尖滚落时,他更不适应。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傅筠甚至没打算将门开得大一点,裴昱只能看到她投在地上的影子,清冷的月光慷慨倾洒,如霜雪又如花雨般铺天盖地,将她袅娜的影子拖长。
此刻的裴昱万分感谢上天,若遇上乌云遮月,他可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有风拂面,树影婆娑而动,裴昱冷得唇色泛白,略一转眸,解下自己的鹤氅,隔门缝递过去,温声说:“夜凉,当心风寒。”
鹤氅没被拿走,她甚至都不伸手,只淡淡道:“知道冷,还在这儿废话。”
递物的手臂僵在半空,裴昱眼中掠过一丝黯然,尔后匆匆收了回来,偏长的氅衣有一部分不慎拖在地上,发出轻微沙沙声,他像被惊醒一般,连忙捞起,整个人愈加显得狼狈窘迫。
脑袋也嗡嗡响着,暮春多雨,偶有雷声,她不在,这些天他犯了许多次病,喝药都不起作用,索性不喝。裴昱将这样的行为当做一种自我惩罚,但现在直面傅筠的态度,他想,还好她不知实情,不然会觉得他可笑。
“傅娘子,两日后,我就要随京兆府关押的犯人一道流放了。此行前来,是为了和你说两句话。”
见她没有打断,裴昱低下语气道:“对不住。”
“和你相处的日子,我问心有愧,对不住你。”
明明在来的路上打过腹稿,可真的面对她——哪怕实际上面对的只是一扇木门、一个影子——那些话却全都噎在了心口。
裴昱不知道自己将鹤氅褪下后脸色很差,几乎呈现出灰败的态势。他只是一味坚持,想把自己的内心剖析给她。
“傅娘子,一开始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你,甚至在扬州向你求亲时,你问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求亲的吗,我才意识到我好像丢了这个重要的步骤。那时我为了哄你,答的是。”
“具体何时开始喜欢你的,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裴昱有点语无伦次,但他没有停下来,说话时也一直凝在那抹影子上,生怕她不耐烦。
“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你不在的时候,我心里难受得厉害。”
今科探花此刻像个胡乱答题的考生,一股脑儿把知道的东西全都倾倒而出。
“你问过我,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傅娘子,我想,是有的,并且我现在仍旧爱着你。”
“这句话……”
裴昱压着嗓子费力地咳喘了几声,随后继续道:“这句话其实是说给靳晓听的。那时候你还没恢复记忆,你是那个被拐至花楼,又被我娶回家的靳晓。我想告诉那时候的你,我确实爱慕你,并且你很好,值得更多人喜欢。”
小娘子的罗裙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门外之人只能暗自猜测裙子的颜色也许很轻盈,很衬她的气色。
裴昱不知道,说这些时他的目光极尽温柔,一点一点描绘着地上影子的轮廓。
“那时你已经知道我并非商贾,而是生在高门,长在高门,你不喜欢煊赫权势和富贵排场,但你还是选择信任我,心疼我,不遮掩不怯懦地站在我身边,这样的勇气和赤诚,真的很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