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温柔刀(78)
傅从初听了先是一惊,能让小筠动手,定然是那小子言行恶劣到了一定程度,后又有点感慨,小筠真的长大了,会考虑到这一层面。
“方才你劝爹爹为自己着想,小筠,你也是啊。”
傅筠久久不语,好半晌才闷声说:“我和他在扬州成的亲,有一纸婚书束缚,我想先与他断开这个关系。”
-
初春的雨一直缠绵到深夜。
熏炉里点着香,烟气袅绕,冲散潮湿。裴昱初醒的黑眸有片刻怔忪,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是千篇一律的沉水香,并非妻子钟爱的白鹃梅。
怎的又想起她了。
裴昱眼底掠过一抹黯然,恹恹地偏过头。
浑身都在痛。
雷雨天,她把他抛下了。这个认知比心口的那一道伤,更加让他痛,仿佛那不是简单的玉簪,而是大杀器,绞得他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公子醒了?”
裴昱愕然抬眼,见一婢女从六折花卉屏风后绕出,从鬓发间拔了一根鎏金簪,剔了剔烛台的芯。
室内顿时亮堂不少。
裴昱也由此看清对方,长相美艳,身穿国公府婢女服饰,却有点异样,衣服貌似小了一号,浑身绷得很紧,走来时也妖妖娆娆,一步扭作三步,让人看着眼疼。
“站住。”裴昱的嗓音沙哑而虚弱,只这一句便不再理她,而是朝外面喊魏六。
却无人应答。
“奴婢向公子请安。”那婢女恍若未闻,伏低身子,大方地袒露自己白嫩的后脖颈,抬起头后又不经意地扭了扭身,将雪脯往前送了送。
尔后眼波流转,柔着嗓子说:“奴婢奉命前来照顾公子起居,奴婢笨拙,还请公子多多体谅。”
说话间就要来搀扶裴昱。
“滚!”
这一用力牵动了伤口,胸前的纱布登时洇了血。
婢女啊呀一声,惊讶地掩了唇,又伸手要去触碰,却被狠狠掀翻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候在门外的显国公也终于耐不住性子,推门直入,眼神示意那婢女退下。
裴昱盯着自己的父亲,神情冷漠,“儿子竟不知您何时做起龟公营生。”
显国公老早领教过儿子口头上的噎人本事,但今日听他把亲爹比作龟公,实在是可气!
久经沙场临危不乱的国公爷负着手,在房里来回走了七八圈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坐在床边,一副苦口婆心样。
“昱儿,你说说你,二十岁的探花郎,古今罕有啊,等风头过去为父再往上递个折子,为你请封世子,那大好前途就摆在你眼前,只要你轻轻迈一步就成了,到时候要什么女人没有哇?非得钻牛角尖,要傅家那个小娘子?”
显国公掰着手指给儿子点算,见他神色冷淡,又拍额道:“你若非要长成傅筠那样的,那爹帮你把那个什么阿霓弄来,叫人给她动动脸不就行了?保准差不离!”
越说越离谱,裴昱眉目间泄出一丝嫌恶,打断道。
“我记得娘说过,这个家不欢迎您。”
正在兴头上的显国公吃了一瘪,话音猛地顿住,怫然不悦地嘟囔:“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妻子确实不允许他来打扰幼子,方才那美婢还是他左躲右藏偷送过来的呢,这下也确实不好再多逗留。
不过,作为父亲的威严还是要有,显国公给幼子掖了掖被角,目及那洇血之处,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家何时出了个情种。”
“罢,罢,既生了你,我和你娘就要负责到底,陛下那儿为父再去卖卖老脸,为你求个情,看能不能要他们把傅小娘子舍给你。”
又是一番荒唐话,裴昱刚想说别去打扰她,抬起眼时却生生怔住。
迎着烛光的父亲紧拧浓眉,脸上一道道皱纹是被风沙打磨出来的,深沟浅壑,而头发和胡茬……也有几缕花白。
他忽然记起,父母争执时曾说漏嘴,父亲为了保下他,主动上交兵权,甘愿降爵贬官。母亲也曾恳求圣上,欲替罪受罚。
沉默间,父亲已经叹着气离去了,榻边几案上留有一碗汤药,氤氲出热雾。
室内一片阒静,方才的闹剧仿佛是个梦,裴昱恍然间有些明白傅筠想要什么了。
父亲母亲爱他,但也会强塞那些他不要的东西给他,会听不进他说的话,会固执地把他们的思想强加在他身上。
他们就像得意的庖厨,把他按照明确的样子打造雕琢,与用模具压出一排同样形状的糕点没有区别。
而他一旦出现“问题”,例如发病伤害自己,例如固执地要得到傅筠而酿出一系列糟糕苦果,他们才开始意识到自己马上要失去这个儿子了,得做点什么来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