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衍微笑道:“小伤而已,臣弟都习惯了。”
昭明帝叹了口气道:“朕还不知道你吗,最爱强撑了,朕传了太医过来给你看看,你今日就在这好好休息一下,朕看着你,否则你定然是要强装无事去操劳了。正好,朕今日钓了两条大鱼,一会儿叫御膳房做了鱼汤和糖醋鱼,鱼汤补身,糖醋又是你最爱吃的口味。”
刘衍垂下眼,忍着心中的波澜和酸痛,勉强笑道:“臣弟遵旨。”
太医很快就来到了凉亭下,给刘衍细细把脉后,躬身道:“回禀陛下,定王殿下体内经脉震荡,气血不畅,臣开了药,只需要按时服用,休息几日便可无碍。”
昭明帝闻言点了点头,挥手道:“一会儿饭后熬了药送来。”
昭明帝又挥退了其他人,看着刘衍的眼睛问道:“这两年不是好了许多吗,怎么突然又犯病了?”
刘衍微笑道:“许是前些日子应付北凉使团,操劳过度了。”
昭明帝道:“你惯会让朕多注意身体,自己却不注意,理蕃寺的事,能交给底下人去做,就不必亲力亲为了,慕灼华,她着实有些才干,是可塑之才。”
刘衍点点头,说道:“皇兄慧眼。”
昭明帝道:“她,还有沈惊鸿,是朕留给陈国未来的栋梁,沈惊鸿是一把剑,慕灼华就是剑鞘,沈惊鸿已在琛儿麾下,琛儿原先不喜欢慕灼华,如今也明白了她的好处,若是他有意娶她……”
“不。”刘衍脱口而出打断,见昭明帝探寻的目光看来,他解释道,“后宫不得干政,陛下若要用她做剑鞘,便不能把剑鞘藏起来。”
昭明帝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朕糊涂了,再说,以慕灼华的身世背景,太后也不会同意的,朕让她入宫,反而是害了她。”
刘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轻声道:“皇兄英明。”
昭明帝把玩着钓竿,忽地说了一句:“那个砚台,是你打翻的吧。”
刘衍一僵。
“你不想让她太早露出峥嵘,想把她藏在自己羽翼之下,让她慢慢成长。”昭明帝眼里含着明澈的笑意,“你担心她会卷进是非之中,也怕她会被人觊觎,衍弟,你动心了,是吗?”
刘衍沉默了下来,别过眼看着湖面,许久才道:“瞒不过皇兄。”
“确是个招人疼的孩子,不过没那么好拿捏。咱们刘家人,都是情种,只是情深不寿,若是可以,还是不要轻易交托自己的感情,免得伤人伤己。”昭明帝眼中掠过一丝怀念和怅然。
“臣弟明白,已经与她划清界限了。”刘衍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昭明帝话中的“伤人伤己”四字,不免叫他多想了几分。
刘衍一紧张,便觉得气血堵着心口,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昭明帝为他倒了杯温水,说道:“这是雪参水,补气益血,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多喝一些。”
“多谢皇兄。”刘衍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朕这破药罐子,吃再多名贵的药,也是无济于事,白白糟蹋了。”昭明帝自嘲一笑,“衍弟,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帮朕看着这江山啊。”
刘衍握着杯子,冰凉的瓷杯贴着掌心的血口,他轻叹了口气道:“皇兄不要再说这等话,你是天子,必然福寿无疆。”
“这种虚话,你我之间就不必多言了。”昭明帝摆了摆手,淡淡笑了笑,扭头看向微波粼粼的湖面,“若是咱们之间,也要说那些君臣之间的官话,那就没意思了。衍弟,这世间,朕能放心依托的,也只有你一个人了。”
若是以往听到这话,刘衍必然铭感五内,但此刻心情却十分复杂,他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非但是昭明帝对他而言陌生了起来,便是自己也对自己感到陌生了。
“皇兄……”他喃喃喊了一声。
昭明帝道:“太医说,朕时日有限,该早做准备了,朕知道,最要紧的,便是立太子一事。以前皇子还小,外面都传说朕龙体有损,总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想动摇陈国江山,朕只能强撑着,给臣民一些信心,让那些宵小不敢妄动,朕若是哪一日立了太子,他们便知道,朕快不行了。”昭明帝自嘲一笑,“这次北凉派遣使团来,无非也是想打探定京的虚实,看看你我二人,还能不能撑住这大陈的江山。”
“你看着湖面。”昭明帝伸出手指着波光微闪的湖面,唇角笑意似有还无,“看着平静,可这底下又有多少肮脏淤泥,多少蠢蠢欲动。”
话音未落,便见浮标晃动,昭明帝抬手收线,又是一尾肥美的大鱼,紧紧咬着鱼钩甩动鱼尾,却终究只能落入垂钓者的彀中。
昭明帝道:“青山白雪,埋葬的不只是尸骨,还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