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86)
事件发生的次日,他便下令封锁城门,不许一个人进出,随即召集了父亲生前的属下,再三询问,一无所获。
陈梓原本是想怀疑这些年过半百的副将,但面对着那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庞,投敌叛国这四个字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何况,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甚至主张拔剑自尽,以死证清白。
陈梓拦下几个意图自刎的属下,自嘲地笑了笑。倘若江吟在的话,一定能看出端倪。
他只是稍稍想起了她一下,就立刻觉得痛到了骨子里去。如今陈桐死了,冤有头债有主,林家也不必纠缠他了。
算算日子,江吟该和太子成婚了。那封从京城遥遥寄来的喜帖被陈梓一气之下撕得粉碎,后来又花了大精力一点一点地拼上了,压在砚台下,弄得平平整整的。
他不知道江远客的死讯掀起了满城风雨,也不知道江吟的婚约暂且推迟了。陈梓唯一知道的是,北狄的大军即将抵达关外,而他作为陈家仅剩下的后辈,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连坟墓都为自己准备好了。
周围人见他在埋完父母亲后继续挖坟,不禁感到奇怪。但陈梓却并不关心,他一心一意地挖了坑,做了坟,有事没事都去转一圈。
譬如今日。
临战前,陈梓去了一趟父母的坟头,在坟前长跪不起。那几座小小的坟冢里躺着他的父母兄长,包括即将到来的他自己。
陈桐一贯有先见之明,给他留了一封信。
陈梓吾儿:
此信写于你回京前夜,是料想到世事难料,特地交代些话予你。
昔年我战功赫赫半生戎马,是为护疆土,定军心。所谓万贯家财堆金积玉,不过是小人谗言挑拨,子虚乌有,切不可轻信。
其次,燕然未勒,何以家还。你且记住,我们汉人有魂归故里一称,即使是身在离家数千里的边域,也盼着落叶归根。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兽犹如此,又何况人乎?
我年轻时,也曾游遍中原的每一寸土地。山河迢迢,草木常青,江水不歇,九洲辽阔。来日你泛舟湖上,莫忘边关五更鼓角,霜雪新寒。
若你有心,唤我一声父亲便好。
陈梓把信按在胸口,泪水汹涌,百感交集。强烈的情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他伏在母亲的坟上痛哭。
他的母亲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就死在了暗箭下。可深厚的母子情谊岂是生死就能阻隔的?
天渐渐黑了,陈梓不舍地磕了几个头,对着母亲的坟流泪道:“儿子不孝,等下辈子再侍奉您。”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最终给父亲跪下了。
“我还是恨你,父亲。”陈梓说:“我们这一世父子缘分已尽,希望下辈子你不要再遇到母亲了。”
几只报丧的乌鸦盘旋在半空,哀哀鸣叫。
第45章
是夜,萧元一踏进佛堂,就看见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他脚步一顿,忙不迭地要往外退去,但那女子听到响动,已经回了头。
“陛下来了。”江听雨声音很轻,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好久没见您了。”
“是。”萧元进退两难,拣着好话答道:“朕怕刺激你,所以一直不敢现身。令弟之死,朕也很遗憾,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朕每每想起都好生难过。”
“我弟弟命苦,不关陛下的事。至于孩子,是臣妾身子弱,怨不得旁人。”
江听雨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柱香,连半截香灰落在腕上都不觉得烫。
萧元松了口气,发现江听雨好像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这才继续说下去。
“听雨,你识大体,懂规矩,一向是为朕分忧的。塞北战事吃紧,不是朕不想派兵,是用兵的地方太多,不止雁门关一处。”
“我知道的。”江听雨点点头,“你总这么说。”
她忽地露出个哀伤的笑容,恰如雨打梨花,叩开了萧元的心门。
“不知陛下是否记得,那年臣妾第一次进宫赴宴的情景。陛下当时年幼,被几位稍长的哥哥轮番欺凌,不慎掉入了清江池,是臣妾的弟弟跳入湖中将您捞起来的。”
“朕怎么会忘。”萧元汗颜道:“若不是你,朕哪有今日。朕已下旨追封你弟弟,你还想要什么就一并说了。”
江听雨莞尔一笑,就着萧元搀扶她的手站起来,靠在他怀里轻声细语道:“臣妾什么都不要,只要陛下遣退左右侍从,陪臣妾在佛堂里待上一晚。一来为我们逝世的孩子祈福,二来告慰我弟弟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