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81)
慕容恒无言以对。
“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萧元抬起手,挡住了刺眼的日光,袖子上的龙形图纹在太阳的照耀下愈加鲜亮。
“诛杀陈氏父子之事,宜早不宜迟,你的信鸽要赶在陈梓前飞到,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会将白虎军的入城暗号告知于你,请你们派出最精锐的刺客潜入城内,务必得手。”
“是,在下明白。”慕容恒大喜,“不会让您失望的。”
陈梓离京的当日,城门两边的道上,挤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他们怀着最朴素的愿望,期盼着他能和他父亲一样,安邦定国,名震边陲。
随他一道回京的四百余名将士,无一人贪恋荣华,全都披上了战甲,严阵以待。一面赤红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平添了几分悲壮。
萧元领着一众大臣,站在城楼上静静地观看这一幕,只见陈梓翻身上马,一手勒着缰绳,另一手顺势接过属下递来的一碗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带来的烧灼感从咽喉直抵胃部,陈梓不适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此去千里,再难与诸位相见。若一去不回,便当陈某已逝。生前不得重返家园,死后魂魄自会回归故土。”
说罢,他将手里的酒碗重重地摔在地上,慷慨高歌道:“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陈梓起了个头,余下的便由其他人接下去。嘹亮的歌声直入云霄,大地都为之震动。
“好一个少年将军。”江丞相听得热泪盈眶,“南阳后继有人,再不惧北狄的铁蹄了。”
他意犹未尽,胸中正激昂时,忽然听到边上的江吟在低声应和,一字未落。
不,不止是江吟,萧寂远、宋鸿、乃至云颜都在不约而同地跟着曲调哼唱。他们神情严肃,举止庄重,一动不动地目送着即将启程的军队,眼含热泪。
那是最崇高的敬意,是对所有以身许国的将士们的谢意。
陈梓迎着众人的眼光,挺直脊背,直视前方,纵马跃出城门,向北而去,四百余名将士紧随其后。
江吟睁大眼睛,仍然阻止不了那个挺拔的身影逐渐淡出视线,而那高昂的悲歌依旧徘徊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她突然想起幼年读《秦风·无衣》时,天资聪颖,只一遍就背得滚瓜烂熟,对其中的含意却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感同身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江吟哽咽着,慢慢弯下腰,一时间竟痛得直不起身。
陈梓走后没多久,礼部官员便在萧元的授意下拟定了婚期,给江家送来了丰厚的聘礼。
围观的路人望着那一箱箱沉重的金银财宝源源不断地流入江家,艳羡不已。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江府平静如水,什么绫罗绸缎、黄金万两尽数堆放在库房的角落,也没见他们欣喜若狂。
“小姐,您好歹试试合不合身呀。”锦瑟捧着一袭针脚细密的嫁衣,敲了敲江吟的房门。
那是她不眠不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新衣,每每深夜里做得累了,便放下丝线,想着江吟穿上这一身,不知有多好看。
能为小姐的妆容增添几分姿色,接连几日的辛苦也算值当了,锦瑟露出满足的微笑。下一刻江吟打开了门,唤她进来。
大红的嫁衣如火一般热烈,衬着眉间点缀的花钿,更显妩媚。铜镜里两弯蛾眉轻蹙,双瞳剪水,唇色浅淡,似有万般忧愁。锦瑟小心翼翼地为江吟戴上凤冠,两边垂下凤凰形的华美步摇,一步一颤。
满头的珠翠中,却有一枚平平无奇的白玉钗混杂其中,格格不入。
“小姐,我帮您取下吧。”锦瑟好心地问。
“不,不必了。”
江吟抬起手,准确无误地摸上了那枚冰凉的钗子。她凝视着镜中娇艳的面庞,摇头道:“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沉甸甸的嫁衣,贵重的首饰捆住了她的步子,她无时无刻不想脱去。
锦瑟不敢吭声,沾了点口脂,继续为江吟上妆。
她侧过身,指尖刚碰到江吟的唇,就被外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吓了一跳,手一抖没涂均匀。
江父顾不上征求女儿的同意,大步跨入了江吟的闺房,语气焦急。
“吟儿!出事了,你祖母她快不行了。”
他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信里写道林老夫人年事已高,重病缠身,恐时日不久矣。若江父携女即刻动身,或许还能见上一面。
“才短短几个月,怎么就突然不行了?”江吟下意识问道:“明明我上次见到祖母,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