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8)
几支闪着寒光的羽箭卷着疾风,射向姜窈的和裴煦。
姜窈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裴煦抱紧,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他。
转瞬之间,她清瘦的脊背就暴露在锐利的箭芒之下。
她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笃定自己会殒命于此,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而意料之中的利剑穿胸之痛却并未到来。
杂乱的风声中,她骤然听见弓弦作响,声音沉闷,越过周围嘈杂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那几支向她索命的利箭在半途被裴涉射出的箭折断。
听见箭簇断裂的刺耳声音,她紧绷着的脊背蓦地放松下来,回身望去,三支淬了剧毒的箭从裴涉手中的玄铁弓上离弦而出。
树木丛生的山崖上,迸开几朵猩红的花,毒箭穿透了那几人的头颅,血浆霎时间四散溅开,苍翠的草丛被血液染红。
姜窈惊魂未定,上一瞬还以为今日就要命丧黄泉,此刻却已经安然无恙。
贺阑翻身下马,捡起地上的断箭,“他们用的是三叉箭,应当是杨无轨的残部。”
“你带一千骑兵,去将这些残兵清剿干净。”裴涉视线落在云雾缭绕的山崖上,凤眸微眯,眼中映着山崖上淋漓的血迹。
话音未落,他余光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羽毛一般飘落。
姜窈头疼得厉害,如同重锤一下下凿着后脑勺,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处有力气。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那些皇室宗亲、百官命妇惊慌失措的丑态也轻烟一般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倏然断裂,她的身子沉沉地坠下去,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捞起来。
——
入夜时,姜窈仍是高烧不退,两颊烧得通红,唇色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赵医正诊完脉,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太后娘娘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如今身子已有衰败之象,现在医治,尚且来得及,若是在拖下去,任其发展,到了病入膏肓之时,那便是药石罔效了。”
“你尽全力医治,药材不必吝惜。”裴涉脸色愈发阴沉。
赵医正拱手,“殿下一片孝心,臣感佩不已,定当尽心竭力。”
听到“孝心”二字,裴涉抬眸睨了他一眼,大殿中摆放的连枝灯光晕一层层漾开,落入他琥珀色的瞳仁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对这个长嫂,没有孝心,只有歹心。
但凡是他占了的,谁也别想夺走,阎王也不成。
就算是百年之后,皇嫂也得他同棺而葬。
打量着榻上的长嫂,她缩在被子里,发髻散乱,几缕发丝黏在脖颈上,一直延伸进衣领中。
“冷……”姜窈的声音含糊不清,一个“冷”字被她咬在唇舌间,呜呜咽咽,如同呻.吟一般。
昏迷中她那两弯柳叶眉也仍旧微微拧着,眉心凝着愁气。
裴涉微微俯身,去分辨她口中溢出的残缺的声音。
“好冷。”姜窈一身的皮肉都在隐隐作痛,像是在被炭火灼烧一般,可内里又冷得如坠冰窟。
她本能地去寻热源,白净匀称的手探出锦被,柔软的指腹从裴涉撑在她枕边的左手上擦过。
他左手上那道狰狞的疤从腕骨蜿蜒至虎口处,姜窈柔若无骨的手就搭在他手背上,覆盖住那道刀疤。
这是当年他被父亲派人追杀时留下的。
因父兄忌惮,他早早便被划了封地,送去了辽东。
十四岁时,他在辽东领兵打了胜仗,却因为手段残忍,被父亲召回长安。
不过是捉来敌军的几名将领,剥个皮,点个天灯,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父亲和兄长偏偏指责他心肠狠毒,不择手段。
他本来也没打算对父亲下手,可那老皇帝为了让他的哥哥坐稳太子之位,竟派人暗杀他。
手上的这道疤,便是那时留下的。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弑父杀兄,占了皇嫂,这些事早被他抛诸脑后。
只是他的皇嫂现在烧糊涂了,软嫩的指尖停留在那道陈年的伤疤上,没有疼痛感,却在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下,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他反手扣住姜窈的手腕,干燥温热的大手轻而易举便将她柔软的手包裹住,甚至满怀恶意地揉捏了几下。
青泥按方子将药煎好,趁热将药送来。
内殿重重纱幔垂下,里面的景象看不真切,她将药搁在桌上便退了下去。
玉碗与桌面碰撞的清脆声响打断了他的动作,他撩开垂帷走到桌案前,用随身携带的短刃割开了左手的掌心,神色自若地看着鲜血从自己手中滴落,一滴滴掉入褐色的汤药中。
胡人天生身强体壮,中原人厌恶胡人,视胡人的血为污秽之物,但长安城有些权贵私下里仍会豢养胡族奴隶,取血入药,据说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