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20)
他随手挑了一支步摇,插在她发髻间。
步摇上的珠穗摇摇荡荡,珠光闪烁,明亮如星,好看极了。
与他梦里一模一样。
但又不完全一样。
如果这几串垂下来的珠穗摇荡得再厉害些,随着动作碰撞得叮当作响,如果皇嫂的脸再红一些,眼睛再潮湿一些,那才真真是和梦里一样。
梦里是皇嫂一层层繁重的皇后织金凤袍堆叠在地上,身上只剩不能蔽体的小衣,被撕扯得碎裂,挂在腰间,可怜极了。
成宁七年,他回京述职时,恰逢皇兄皇嫂新婚。
那时候天下太平,国库里也不缺银子,宫宴上皇嫂穿了一身明艳的大红蹙金鸾凤纹锦衣,梳着随云髻,发间斜簪着一支金步摇,美得不可方物。
他遥遥望了她一眼,她抿唇向他笑了笑。
皇嫂不知他心里所想,更不知这抹身影自此就入了他的梦。
她花了半个时辰才一层层穿好的衣裳,在他梦里被轻而易举的撕破。
时至今日,姜窈也不知道,自己在小叔子的梦里,已经哭了无数回。
她半是畏惧半是推辞,眸光颤动,悄悄往后挪了一小步。
“皇嫂,别动。”
裴涉自箱中捡出两枚金灿灿的耳珰,赤金的榴花形耳珰上嵌着红玉髓,末端的钩子上汇聚着星星点点的金光。
姜窈耳上还带着先帝送她的莲花耳珰,小巧的耳垂藏在发间,时隐时现。
她没有再动,这一会儿的空当,耳上的莲花耳珰就被裴涉摘下,那榴花赤金耳珰上的金钩刺穿了她的耳洞。
这枚榴花金耳珰比她素日里戴的莲瓣银耳珰沉重许多,钩子也锻造得更粗重。
她的耳洞本就小得可怜,偏偏小叔子手下并未留情。
耳垂上泛起一圈浅浅的红痕,被那枚沉重的耳珰坠着,扯着,微微有些变形。
然而她吃痛地低吟一声,只顾着去捂住左耳,没有发现他眼底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一向沉稳内敛,游刃有余,只在某些她无法觉察的时候,才会得意地露出些许形迹。
今日一早,送给长嫂的茶叶被退回来,他心中已是不满。
皇嫂什么都好,就是和他太疏远。
不愿意收他的礼,不愿意受他的恩。
她同皇兄,想必是要亲近许多。
耳上带着皇兄送她的耳珰,发间簪着皇兄赐她的银钗,连眼泪也是替皇兄流的。
将另一枚耳珰也戴在她耳上,他指腹在她发红的耳垂上揉了几下才收手。
他皇兄送的那两枚莲瓣耳珰被他不动声色地藏进了掌心,轻轻一用力,就变了形状,成了一团无用的银料。
姜窈戴上了金光璀璨的簪珥,面色都被衬得亮了几分。
他挑了挑眉,满意地看着皇嫂换上了他送的耳珰。
她面容端庄秀丽,很是适合金银珠玉,只不过是她节俭,不喜奢靡,甚少戴那些贵重的头面。
这样很好。
他要一点点抹去皇兄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第9章 头疾
常乐坊,南园
姜窈带着林玉珠在宅子里东走走西看看,不知不觉见已是日落西山。
这园子太大,姜窈和林玉珠逛了一个下午,到她想起来回宫时,已经过了宫门落锁的时辰。
林玉珠一人到了生地方,心里也慌,不想让她走,“弥弥,你今晚就留在此处罢,天色这么晚了,宫门大约已经落锁了。”
姜窈心中也是这么打算的,因而没有推辞。
林玉珠得看顾姜誉,姜窈不想打搅他们,自己在另一处偏僻的院落住下。
青泥烧了热水送来便合上门退出去了,姜窈沐浴后,寻来几张纸,默写佛经。
她聪慧好学,七八岁时便颇具才名,当年也是长安贵女中的佼佼者。读了许多年的佛经,早已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只默写了两页,她头疼的旧疾就复发了。
她头疾常常发作,前些日子按太医署新开的方子喝了药,已经好了许多,今日出门匆忙,忘记服药,这头疼的毛病就又找上门来。
连着好几日不犯病,猛地一发作,竟让人有些受不住。
她不忍心叫青泥担忧,往常每次头疾发作都是独自扛过去,有时实在疼极了就咬自己的手。
就算是将青泥叫过来,也不过是徒增她的烦忧。
战乱三年,生灵涂炭,人连活着都难,谁有功夫去操心旁人的事。
痛苦的事,说给亲近的人,只会让他们担心,说给不亲近的人,也不过是让他们看笑话罢了。
人活一世,终究是要孤身向前。
她丧父丧母丧兄,疾病缠身,这一生实在是命途多舛,但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卧房里点着的那盏灯被钻进窗缝的夜风吹熄了,周遭一下子陷入了黑暗,漫进来的那一线月光根本不足以照亮昏暗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