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46)
说来有趣,她最初的念头,是怕他逛花楼。
虽说驸马是个闲职,但谢时晏挂着一个五品修撰的名头,免不了官僚之间交际,他性子冷,不喜应酬,一个月也去不了几次,她从来很放心。
后来翰林院新进一个风流才子,才高八斗,长相俊美,喜好流连勾栏瓦舍,关键是,他和谢时晏十分投缘!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驸马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愁的她睡不着觉。
某天,驸马再次深夜未归,窗台上的蜡烛都到要燃尽了,她一咬牙,当即唤人着衣——她要亲自去接人。
后来人接到了,但他们却大吵一架,谢时晏嫌她多管闲事,她骂他不识好歹,他们冷战很久,最后各退一步,他允许她跟着他,但不许让人知道她的身份——当年谢小郎君可是很要面子的。
后来谢时晏每次应酬,李昭的车架总是悄悄跟在身后,幸好,他洁身自好,没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她后来才明白,她当时完全是杞人忧天了,谢时晏不好色。他不爱华衣,不喜佳肴,不恋美人,唯一真正能让他醉心的,只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李昭想起今天宴上的小姑娘,信誓旦旦说什么,相爷喜欢抚琴,喜欢下棋……她嘲讽地笑了。
外人都为他外表所迷惑,只当他矜贵清冷,志趣高雅,可扒开他那层皮子,他比谁都世俗。
可惜啊可惜,又惹得一个春闺女娘断了肠。
谢时晏挑眉,“你笑什么?”
莫非她也想起了往事?
李昭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同样的话还给他:“秘密。”
这道南墙她已经撞破了头,且看后来人的手段。
***
马车摇摇晃晃,李昭闭目养神,不知为何,她隐约感觉回程路好漫长。比来时长的多。
耳边隐约传来热闹的嘈杂声,夹杂小贩的吆喝,忽高忽低的喝彩,李昭越发觉得不对劲。
果然,马车停下。她掀开帘子,人已置身晚市之中。华灯初上,斑驳陆离,一派欣然之色。
李昭眉毛都揪成一团,她看向一侧身形颀长的男人,“怎么不回府,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逛晚市。”
谢时晏“唰”地一声打开折扇,锦鲤上的金粉在微黄的灯笼下若隐若现。
他指向河畔一个小摊,微微侧身,“你看那个妇人眼熟么,这么多年过去,姑娘也成娘了。”
李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个卖笔墨纸砚的小摊。上面铺满大大小小的字画,摊主是个年轻妇人,正笑吟吟地揽客,腿边一个豆丁大的小孩儿,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见谢时晏和李昭过来,两人皆样貌不俗,衣着华贵,她笑的更殷勤,弯腰道,“两位有什么需要,书房笔墨,名人字帖,扇面古玩,小店应有尽有!”
谢时晏逡巡一圈,用扇尖指了指,“那个,取过来。”
是空白的扇面。
那妇人忙着殷勤地去拿,谁知这时脚边的小豆丁不干了,一把鼻子一把泪,拖着她的腿不让走。
“娘,糖糖,糖糖,我要吃糖糖。”
小孩口齿不清,哈喇子流在妇人的裙褥上,妇人进退不得,一时顾不上两人,谢时晏逐渐露出不耐之色。
他身居高位惯了,平日寒着张脸,就是朝廷命官也害怕,更别说市井妇人。妇人一个着急,手中猛然用力,小孩儿翻滚着,被推到地上。
“哇——”
刺耳的哭喊冲破天际,妇人却顾不得,忙为谢时晏取扇面,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郎君,您看看可合心意?”
谢时晏神色稍霁,他转身看李昭,却见她不知何时走到一旁,扶起蜷成一团的小豆丁,轻柔为他擦拭眼泪。
“昭昭,你可还记得这个。”
谢时晏献宝似得,把两个空白扇面递到李昭眼前。李昭却不看他,柔和地问小豆丁,“疼么?”
妇人瑟缩着把小孩儿挡在身后,讪讪道:“对不住,打扰贵人了。”
小孩儿低着头,嗫嚅着不敢说话。李昭站起来,问向摊主,“这么冷的天,怎么让小儿也出来一同受罪。”
妇人苦笑道,“实在没有办法,他年纪太小,我不放心把他一人放家里,出来虽然冷点,好歹能照看。”
“你夫君呢,他怎么不见人?”
“他、他……”妇人吞吞吐吐,最后小声道:“他是个赌鬼,官府做主,我们和离了。”
“那怎么不请人帮忙……”
李昭话音未落,便发觉自己话中不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好的条件。就算如她,在黔州那几年,如果没有云蕙照应,她不一定熬的过来。
谢时晏此时插嘴,“何不另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