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35)
李昭挣脱他,背过身,摇头道,“没什么,可能天太冷,冻伤了,我回头找管家要些冻疮膏。”
她手指开始生冻疮,是到黔州第一年的时候。
那里的冬天比京城要冷太多,她们没有炭,冬天却不能不洗衣。河水冰凉入骨,第一次下水她就冻伤了,后来年年如此。
话说回来,今年房里的炭火烧的足足的,现已深冬,她的手还只是微微红肿,倒是托了谢时晏的福。
谢时晏拧起眉头,话在腹中绕了几圈,最终只余一声叹息:“这些年……苦了你。”
初见时,他就发现李昭手心的薄茧和她瘦的过分的身躯,他想问,但话未说出口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怯懦。
他怕得到的结果他承受不了。
为此,他不得不一遍一遍解释向李昭解释,解释他的无奈,他的身不由已。
“昭昭,那时候新帝初践祚,正值用人之际……”
“够了。”李昭打断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说这些,没意思。”
李昭撇过脸,默默拿起紫砂壶手柄。
这一刻,她颇有些闲情地想,如果她此时声泪俱下,诉说她曾过的多惨,说黔州生活有多苦,说自己公主之身,冬天没有炭火,吃的是冷食,要自己去河边洗衣服。
不知他如何反应?
他会后悔吗,后悔把她一个人丢在冰天雪地里,后悔那一封决然的休书。
但李昭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后悔的。
夫妻三载,她太了解他了。
他或许会心疼,会发怒,会把当初怠慢她的人一一揪出来惩处,但如果重来一次,让他在她与锦绣前程之间再选择一次,她一定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她从来知道他的抱负。
在无数个陪他挑灯夜读的夜里,她曾解过他的字,时晏时晏,应时而生,河清海晏。他的宿命,或许从一出生就注定了。
是她自己不自量力,企图让一个满眼山河的郎君陪她花前月下,最后终得一场空。
窗外雨下大了,淅淅沥沥。李昭静默站着,一声不吭,谢时晏失神地盯着眼前的书本,却半天没有翻一页。
一会儿,响起“咚咚”到敲门声,云蕙来了。
她道:“殿下,有武国公府的帖子,您要不要看看。”
武国公府,其先祖曾跟太宗皇帝打天下,后被封为超一品公爵,世代罔替。其后代子孙也争气,大多靠科举入朝堂,其枝繁叶茂,就算在当初废太子案中
,也安然度过,未曾动摇根基。
李昭有些奇怪,她和国公府并无交情,当初她年纪小又地位尊崇,母后把她娇养在深闺里,后来成婚,她一门心思都围绕谢时晏转,根本没有时间参加后宅妇人的交际,国公府怎么会给她递帖子?
可烫金的雕花帖子确实明明白白写着“玉真居士”四个大字,还有国公府的烙印。
李昭不明所以,拿起来一读,原来是国公府老太太七十大寿,邀请她前去做客。
“这——”李昭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谢时晏。
谢时晏心中暗忖,国公夫人他曾见过,不是那等尖酸刻薄、目光短浅的愚妇。若能打好关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庇护李昭一二,他也能放宽心。
六年前的事,让谢时晏深刻认识到他的弱小,他们夫妻二人在京中孤立无援,不得以,才落得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下场。当年的错,不能再犯了。
心思百转,谢时晏扬眉笑道,“无碍,你放心去,我派几个好手跟着。”
“前几天新到了一批彩绢,让府里裁缝为你裁衣,你穿的过于素净,不知道的,还当我苛待了你。”
谢时晏难的开了次玩笑,李昭却不接茬,她指了指请柬上的四个大字——“玉真居士。”
“我如今这个身份,怕不好太过张扬。”
上一次是皇后家宴,已经够出风头,如今老太太寿宴,主家以居士之名邀请,她怎么能穿红戴绿,宣兵夺主。
谢时晏眼眸微暗,他们谁都知道,所谓“居士”、所谓“带发修行”、只是个幌子而已,那是她身上的枷锁,困了她六年,从黔州到皇城,即使他如今身在高位,也无法帮她脱下。
究其原因,只因那地位最高之人的一句话罢了。
谢时晏冷冷盯着请柬上刺眼的字,他想,总有一天,他要彻底摘掉这个称谓,他要他的妻重新披上嫁衣嫁给他,她是公主殿下,是丞相夫人,唯独不能是这所谓的居士!
总有一天。
李昭也想到了这一层。她听说过这位国公夫人,面上慈眉善目,却把诺大一个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个厉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