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142)
“至于我……”
她笑了,带着一丝释然和苦涩,“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能少块儿肉不成?”
早在多年之前,他与她,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何苦在这里犯矫情。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要安儿好,她就好。
再说,如今除了这副身子,她也没什么能给他的了。
李昭忽道,“你今日来,进屋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地上的小泥人?”
“什么泥人?”
这话题拐的猝不及防,云蕙一脸茫然,“是小郎君的玩意儿吗,奴婢不曾见到。”
李昭默然。果然,她之前就知道,谢时晏是个极其霸道的性子,他不要的东西,宁愿毁了也不愿给别人。更何况是他沾过的人。
如果那个面具男子真是青羽,一切都说得通了,纸条,泥人,无端的善意……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她真的对不住他良多。
她、她那时太小了,不明白他看她的眼神,竟和她看谢时晏时是一样的。她那时候一心扑在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身上,半分没看到身旁的青衣公子。
他是个极温柔的人,听闻她喜欢民间小玩意儿,每次从宫外来,他总不会空手。有时是甜腻的小糕点,有时是新出的话本……当然,他最常带的,还是各色各样的泥人,一个个憨态可掬,放在掌心摆弄,有趣极了。
原来,往安儿怀里放的泥人,那是送给她的呀!
李昭一想,心里就憋闷地难受,几乎呼吸不上来。她当年拉他做幌子,他没有半句怨言。她尤记得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她在太极殿外跪了三天,人昏了过去,父皇到底心疼她,给她下了旨,还没养好身体,他就进宫了。
他那回倒什么都没带,难得着空手。一进殿门,他问她,“值得么。”
当时的明月公主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值得!”
他沉默了,半晌儿,拱手朝她行了一礼,“如此,下官恭祝殿下,终得偿所愿。”
她再也没见过他。
后来她跟谢时晏成婚日久,她也琢磨出味儿来了,路过热闹的街市,偶尔也会想起他。想起他问自己那句,‘值得么’。再后来,她自身难保,也没空想这些风花雪月了。
“嗳——殿下,您怎么哭了?”
云蕙慌了,她急忙去擦她的眼泪,可是她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擦不尽,“殿下哪里不舒服?您说话啊!”
她正手忙脚乱间,一阵微风袭来,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原是谢时晏回来了。
他此时倒是人模狗样的,穿着颀长的月白色长衫,头发用白玉冠高高竖起,半点看不出昨晚的禽兽模样。
“怎么又哭了。”
他失笑,面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李昭见他过来,偏过头,不理人。
在男人摄人的目光下,云蕙低头退出去,关门的瞬间,她余光瞥见男人弯下腰,在公主耳边说着什么——当然,这就不是她能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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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因着白莲余孽作乱,他们又在泗水呆着了些时日,堪堪在五月初,赶回了京城。
路上的花儿都谢了,绿木冒着新芽,出京时还是春寒料峭,如今他们都穿上单衣了。
可喜的是,一路没人给剃头,李承安的头上长出来新茬儿,刺刺的,扎的人直发痒。
“娘,我不喜欢这个。”
他忸忸怩怩,指着头顶道,“上面痒痒的,不舒服。”
“你多久没洗澡了?”
李昭斜睨着他,并不纵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初没罚你,已是我的宽仁,下次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李承安还想给娘亲撒个娇,争取一下,刚准备扑人,却听一旁喝茶的的男人假咳一声,缓缓朝他看来——他顿时消了音。
“昨日的功课做了没?正好无事,考校你一番。”
“!”
李承安瞪大眼睛,朝着李昭的方向看去,李昭当作没看见,只抿嘴笑。
她有时候想,这么莫非就是父子天性?这小泼猴儿也有爬不出的五指山,真是一物降一物。
恰好,此时外面传来云蕙的声音,暂救李承安的狗命。
“殿下,大人!我们到啦!”
李昭掀开车帘,巍峨高大的城墙近在咫尺。她自上年冬天回京,冷冷的车架上,只有她和云蕙两人抱团取暖,如今不到一年光景,发生这么多事,心境也是翻天覆地变化。
“当心受寒。”
谢时晏一脸不悦,车帘放下,把她的手抓回来,放在手心捂着。
如此亲密的动作,李昭已经见怪不怪,她任由他握着,笑道,“哪儿有那么娇气。”
谢时晏不说话,挑眉看她,一切尽在不言中——娇不娇气,你心里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