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11)
不给御寒的衣服,不给用药,饭菜是馊了几天的馒头,晚上的床板吱吱呀呀,不时窜出来几只小虫,扰得人睡不着觉。白日里,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把她压在案前,一张纸,一支笔,其余一句话不说,一坐就是一整天。
就这样,她熬了整整一个冬天,尽管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说,新帝即位后,她依然被打为叛党,发落黔州。
六年了,她恨他恨了整整六年。她不怪谢时晏休弃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在那种情况下,没几个人能比谢时晏做的更好。
她恨的是他竟那么绝情,放任她在宗人府不管不问,他那时候已经是新帝御下的红人,或许只要他一句话,就能给她带来希望,就算只是个虚假的盼头也好,可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
夫妻三载,情如纸薄。他不知道,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她每天盼望着夫君来救她,一天又一天,从日升到日落,从寒冬到初春,梅花开又败,她从未等到。
如今,再次听到这句话,她觉得十分好笑。
她看向谢时晏,重逢后第一次认真端详她曾经的夫君。
他从来一副好相貌,比起六年前,眉眼张开了些,不若少年时的孤高冷傲,此时更多了洞察世事的锐利和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
偶尔说话间露出少年情态,比如现在,像个等待表扬的骄矜少年。
“这段时间的衣食住行,让您费心了。”
李昭木然道:“我奉旨进京祈福,应当按照御旨,前往大相国寺修行,明天我就和我的侍女离开,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再叨扰丞相了。”
谢时晏一怔,“你想和我划清关系?”
李昭冷笑道,“我们还有什么关系。”
当初他休妻的时候,可是在休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这个苦主还没发声,他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相爷尚对我心怀愧疚,我求相爷一件事。”
“烦请相爷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李昭生也好,死也罢,遇到事我自己受着,请相爷不要插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谢时晏看向她头顶的玉簪,“你簪子都带来了,却跟我说误会。”
李昭强撑一口气,“侍女不小心放错了而已,你知道的,云蕙一向粗手粗脚。”
“可别人不会这么想。”谢时晏轻喃道,“旁人都知道,你带它来,是为了我。”
“旁人怎么想和我无关,相爷不要误会就好。”
谢时晏不说话了,没头没尾地,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圣上病了。”
顶着李昭疑惑的眼神,他像扳回一局似的,侃侃而谈:“圣上病的很重,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上朝,奏折全放在养心殿,对外说是圣上口述,司礼监批红,实际上圣上一天醒不了几个时辰,除却喝汤吃药,根本没时间花在朝堂。”
李昭不懂他什么意思,谢时晏却眼睛越发明亮,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坐姿更加随意:“也就是说,如今朝堂之上,我来做主。”
见她还不明白,谢时晏索性把话挑明白:“废太子案干系重大,牵连甚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不能翻,不过单单把你摘出来,只要运作的当,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一刻,李昭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了谢时晏做这些事的目的,在驿站给她立威,让她参加皇后举办的家宴,都在为了翻案做铺垫!
正如他所言,如今朝堂是丞相的一言堂,他大张旗鼓地表态,谁敢反对。
李昭怔怔盯着虚空,忽然笑了,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她不是伤心,就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她等了一整个冬天都没能等到的话,六年后,在她早已心灰意冷的时候,终于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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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纤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谢时晏想抓住她的手,却摸到一手薄茧,他愣了一下,李昭已经挣脱他,走到窗前。
外面还下着纷纷的小雪,她打开窗子,手掌伸到外面,让雪花落在手心。
谢时晏只得跟着她,又皱了皱眉,拿起边上烫金的汤婆子,塞到李昭手里。
“当心着凉。”
李昭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着:“我在宗人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
谢时晏眼里闪过一丝伤痛,却什么都没说,只干巴巴回道:“是吗?冬天,冬天大概都是这样的,会下雪。”
“哦,不对,也有不下的。”谢时晏低下头,竭力寻找语言,“你还记不记得,崇德十四年的时候,那年天大旱,半点水都没下,我和你一起去城外施粥,云蕙那个笨丫头路上丢了银子,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