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442)
她能感觉到一只手温柔地扶上了她的脊背,丝毫不曾作乱,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道:“莫要哭了,你哭着……我心里看着也难过。”
难过?
他难过什么呢?
明棠有些懵懵地看着谢不倾。
一片泪眼之中,明棠也看不大清楚谢不倾的容貌了,只是他那眼中透过的温柔,即便是被那泪水浸泡的迷蒙的视野,也能一览无遗。
若说先前,明棠每次只是心中略略有些触动,她亦能够自我控制着;
而如今看他就在自己身侧,同自己说着这样的话,明棠只觉得心中的那处最柔软的地方,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一撞,于是原本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情感,便在一瞬间倾泻而出,如同奔流的山川湖海,一同汇集在心中。
“原来大人也会因为我难过吗?”
若是往常,明棠恐怕一辈子也问不出这样的话。
不知意从何而起,不知他究竟何等心意。
她怕自己会错了意,怕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中的念头在说出口后被无情地讥讽抛弃碾碎。
但今日她似乎再也顾不上自己那些小心翼翼,饱胀的心思难以自控,遂脱口而出——便是被讥讽,被抛弃碾碎又如何呢?
就算是她破罐子破摔,此生都已如此了,还怕什么呢?
于是仍旧怪罪气氛,归罪温柔,明棠这般想着,却还是有几分执拗地抬起了头,看着那一片迷蒙里,那一双往常冷峭无情,今夜却好似冰雪消融的眼。
谢不倾听她这样问了,原本就一团软和的心头更是一塌糊涂。
他很有些爱怜地在明棠的鬓角落下几个吻:“怎么不会呢?”
谢不倾的吻之中没有半分情欲,只带着他自己同样波涛汹涌的心意一同流泻。
是啊,怎么不会呢?
于他而言,她是他永恒不变的灯火,是他的高岭花,心上月,是他那些年一个人在荒原雪夜里踽踽独行的前行星;
是他年少偷吻的露珠,山长水远,仆仆来赴,既做了他的眼泪,也做了他的湖;
是西子湖上的潋滟光,万重山外的舟一方,亦是他虔诚俯身,轻吻湖面时,那因他的吻而微微皱眉的小月亮。
他怎有半分舍得叫她难过?
也许之前初初相见的时候,谢不倾的心中还有些傲气,还有些久久不曾见的不服气,为何这样一个人就能牵得他这样多年的思绪心意一直因她而动——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傲气,他也曾说了那些不曾过思绪的难听话,引得她伤怀。
可纵使是被他那些不好听的话伤过,他那高悬于天穹的月亮,最终仍旧动了心意,愿意落在他的指尖。
那是他的大幸。
“从始至终,都因你的心意而动。”
谢不倾很想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只是这样的话,到底是有些大胆了。
他心中反复地想着,终于也不过只是化为一句在明棠耳侧的长叹。
不是他不愿意说出口,只是怕说出来吓着她。
今日她的心思波动,才肯略微放松心防,将自己的心思展露些许到人前来,若是吓着她,她定又要缩回壳中,又不肯再说半步,他反而因此郁卒。
于是他没再说起这话来,只是抚弄着她的背,顺着她的泪痕将她面颊上的泪珠点点吻去。
他的吻太轻柔太温柔,便是这般死死地克制着自己,明棠却仍然有所察觉,于是心也跟着一同跳跃起来。
于是在今夜这样的深深纠缠之中,明棠也顾不得那些心上的枷锁了。
她不想一辈子都被这些东西束缚着,即便只有一刻,她也不想再被锁在这些宿命的牢笼之中。
明棠忽然努力地仰起了头,于是与谢不倾的唇齿便撞在一处。
他尝到她的娇软,更尝到她泪的苦涩。
但他更尝到的,是她一颗从来不肯轻易低头屈服的心。
“莫哭了,你心中想的,我其实都明白。”
若是只有他一人,谢不倾素来能将所有都藏在一片冷面下,真真假假,谁也不能察觉;
但尝到她的心意,尝到她亦因己而执拗不甘,谢不倾再是多少自制力,仍旧控制不住地在唇齿交融之间喟叹喃喃。
他是明白的。
她的恐惧,她的慌乱,她的茫然,她的无措,她的不甘——还有她的心意,谢不倾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君心似我心。
明棠似有所察,若是往常定然不敢再问,只止步不前。
但是今夜,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勇气,纵使一双泪眼仍旧盈盈,她却还是抬起眼看着谢不倾,问:“大人当真明白么?又明白了什么呢?”
谢不倾受不住她这样灼灼的眼,只觉得今夜她能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梦之茫茫,切切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