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90)
烟年走上前,坦然跪倒,低首道:“见过大人。”
一枚帕子轻飘飘落在她面前。
叶叙川冷冷道:“来见我之前,先擦干净这一身男人味,闻着恶心。”
烟年拾起帕子叠好,不疾不徐道:“大人命烟年笼络夏府,烟年照做了,却被大人射了三箭作为警告,烟年实在困惑,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还请大人示下。”
“又想凭装傻充愣蒙混过关么,”
叶叙川低下身,骨节分明的右手扼住烟年纤细的脖颈,面色沉如千年寒冰。
“我分明是将你送给夏骧,你怎么却挑了夏家的崽子下手?”
夏家的崽子?烟年眉头微舒,觉得好笑——他甚至不记得夏修文的名字。
她瞪着眼,装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无辜。
这无辜显得叶叙川的怒火那么苍白无力。
她道:“请大人宽恕我自作主张,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夏大人阳虚多年,吃了药也不中用,夏公子却是正值妙龄,为人真诚热切,不需多费心撩拨,便能得手。”
“真诚热切。”叶叙川短促而嘲弄地一笑,分明听出了她的暗讽:“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脑袋空空,天真愚蠢,便是把他叼回了窝中,又有什么用?”
“他在国子监读书,功课极好,我的旧主曾说他有探花之相。”烟年道:“大人,细作伏底动辄以十年、二十年记,放出长线才能钓到大鱼。”
“此类劣等之材,面貌丑陋,模样不堪,你也下得去嘴?”
烟年仿佛听见什么奇怪的论调,眸中满盈困惑。
半晌,她偏过头,以鬓角轻轻蹭着叶叙川掐她脖子的手,妩媚的猫眼斜睨着他,低声道:“不过是一个任务罢了,我可以来引诱大人,自然也能引诱夏郎君,色相之下,皆为肉体凡胎,又怎么会下不去嘴呢。”
叶叙川忽然怔住。
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嘶哑难听。
“你怎会愿意。”
“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为何宁可去亲近一个愣头青,也不愿意找他来求饶?
为何?
烟年低声道:“我本就是个细作,生来就要替主子办事,大人救了蒺藜的命,我自然要一心忠于大人。”
她坦然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面前。
是一只小瓷瓶,上面绘了一朵明艳的海棠。
她拔开盖子,一缕淡香飘过两人鼻端。
只一嗅,叶叙川便认出了这东西。
是一年多前,烟年偷换长公主的暖情酒时,往里面多加的那一味药。
她今天为何随身带着这瓶药粉?
只思忖了一瞬,他猛然意识到了烟年带着这药的原因,再想叫她闭嘴已经晚了,烟年双唇一开一合,缓缓吐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字句。
“以色侍人罢了,这身子怎样给了大人,便可怎样给旁人。”
她眼角眉梢沾染上阴郁慵懒的气韵,好像任人揉搓的泥巴,没有形状,反而不好掌控:
“都是为了成就大业,烟年义不容辞,乐意之至。”
*
好一个乐意之至。
寥寥四字如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抽在叶叙川脸上。
烟年向他摊牌过后,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这回定要给她一个难忘的教训。
所以将她丢在夏府里不闻不问,只在微醺时放任自己来见过她一次。
那日夜里月光幽冷,她的脸色却比月光还要寒凉,披一身寒酸的素衣白裳,他只瞧一眼,就看出了她过得并不好。
既然过得不好,为何还不来求他放过她?
他不明白烟年在倔些什么,她不是最擅长低头的吗?一个细作,如果连虚情假意,阳奉阴违的本事都没有,怎会被委以重任,派到他身边来?
可或许他想错了,大错特错。
平素柔弱得像蒲苇的女人,这回居然生出了一点骨气,梗着脖子同他顶嘴,死活不愿低头,甚至闷声接下了他的安排,真的转头去勾引夏家人去了。
她干脆利落地豁出去,进退不得的人换做了他。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残忍的事实。
——对烟年来说,自己与夏修文毫无区别。
她是一枚钉子而已,哪里有心。
只要告诉烟年这是任务,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勾引任何男人。
他自以为能完全掌控着她,可事实上,若不是因为这该死的任务,或许她不会多看他哪怕一眼。
往昔温情脉脉的假象一朝破碎,叶叙川只觉一把钝刀割在臂上,令他掐烟年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