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82)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机械地响起。”
“她走在去岁冬日,细作营为她立了碑。”
去岁冬日。
去岁冬日……
仿佛虚空中挥出一拳,将她整个人击垮,她眼前天昏地转,随之而来的是痛觉,撕心裂肺地痛,像有一双小手抓着她身躯狠命撕扯,捏开心肝脾肺肾后又拼凑起来,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内里却已千疮百孔。
烟年从不知道,后悔足以爆发出把人整个摧毁的力量。
去岁冬日,不正是她来叶叙川身边的第一年?
她当初若是推却这个任务,执意离开,这一切还会发生么?
自始至终,她的每个选择都是错的,人生就像是用竹篮打水,费劲全部努力,然后失去所有。
哀恸与后悔流淌过她的身体。
听得一声惊呼后,烟年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77章
烟年向来睡眠不佳, 时常受梦魇所扰,可唯独这一次,她安然睡完了整夜, 梦中空无一物。
醒来之时,只见床帐高高悬挂, 如一座精致的囚笼。
她挪动双腿, 发现脚踝上如附骨之蛆的触感已经消失不见,看来叶叙川卸去了她的镣铐,大约是有了什么关押她的新鲜法子。
听闻拔步床上的响动,屏风外的香榧放下了手中绣活,试探着唤了一声:“娘子?”
她绕过屏风, 打起帐子, 轻声道:“灶上温着粥, 我给娘子端来。”
“不必了。”烟年淡淡道:“我活在这世上也是在浪费吃食,拿去施给外头的人吧。”
香榧心一颤。
跟着烟年许久,头一回听见她用这种语调说话, 绝望而平静,就好像……她厌恶这人间, 厌恶到一刻都不想多待。
香榧擦了一把眼泪, 低声道:“大人交代了,哪怕是硬灌, 也要把食水灌给娘子。”
烟年短促地冷笑一声。
她这才想起打量周遭的陈设:只见叶叙川的檀木屏风不见踪影,换了一架软木的夜宴图,床帐改作滑不溜手的锦缎,至于床壁、桌沿、椅子等家具, 更是包裹了厚厚一层棉布,再看床边的针线篮子, 她的花剪、玉筷、发簪,都被一一收缴了去。
烟年焉能不明叶叙川用意。
无非是怕她万念俱灰,一头碰死在这儿罢了。
昔日红袖楼中,多得是不愿沦落风尘的清白姑娘,鸨母为了不折损买人的银两,往往严防死守,阻止姑娘们自戕。
细细想来,用的也就是这几样手段:把人关起来,厚棉布包尖角,硬灌食水,老得掉牙。
堂堂一国枢相,用出这种卑劣手段,与青楼老鸨何异?
至少老鸨知晓她在作恶,而叶叙川还妄想同她天长地久。
烟年垂眸一笑道:“他人呢?”
香榧细声回答:“大人在朝会上。”
沉默片刻,香榧眼圈微微一红,哽咽道:“逝者已矣,娘子节哀。”
“傻孩子。”烟年抬起纤白的手,抚了抚女孩柔软的额发道:“在我们室韦的传说里,万物皆有灵,所以当一个人离开之后,她的灵魂藏在草木山水,风雨云雾之中,所以,当我想她的时候,她自会以她的方式与我相见。”
小时候随父亲回部族,去萨满巫医家玩耍,满头银辫的老人指着绵延的大鲜卑山,笑眯眯与她道:山灵护佑,让我们年年成为室韦最俊的山鹰。
她缠着巫医为她占卜,巫医拗不过,曾替她卜过一卦。
然而,那回卜完之后,巫医迟迟不愿告诉她结果,只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老浊的目光中满是怜意。
一路荒腔走板跌跌撞撞,与命运抗衡到末路,她终于疲惫到了无力前行之时。
*
散朝之后,府里小厮递来了烟年苏醒的消息,叶叙川立刻撂下了约他议事的同僚,急匆匆地纵马回府,直奔正院而来。
院中比往常多了许多下人,俱神态焦灼,一见叶叙川前来,呼啦啦跪了一地。
大多数主子都不爱看这种场面,因为下人们集体请罪,多半是遇到了分外难办之事。
而烟年此人的性子,正巧就难办又难搞。
进得院落,一眼就能看到斜倚秋千上的女人,她形销骨立,眉目冲淡,不复昔日艳光,日头透过横斜枝影,照在她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更显得她整个人脆弱易碎。
且她目光呆滞,口唇干裂,多半是拒绝了香榧端来的食水。
叶叙川的心猛地一沉。
他走上前去,半坐在她面前,拉起她的手阖在掌中。
烟年漠然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