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34)
他顿了顿:“但你也该知道,即使没有这份虚名,我也会……”
他话还未说完,烟年已经一个饿虎扑食,紧紧抱住了他。
女人的尖下巴磕在肩头,硌得生疼。
叶叙川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小心跌跤。”
“我情不自禁,喜不自胜,”
烟年一面哽咽,一面眯眼窥探桌上半掩的信件。
“……时雍,你说你会娶我,你可知道我盼句话盼了多久,这些年命若转蓬,漂泊无依,终于有了一个归处,叫我怎能不悲喜交加!”
这回答实在是无懈可击。
叶叙川不由放柔了语气,轻拍她瘦得皮包骨头的后背,安慰道:“莫难过了,只要你好好地跟在我身旁,今后你想要任何东西,我都会一一为你寻来。”
任何东西?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烟年目露怅然,自嘲一笑。
金银珠玉,蜗角虚名皆不足贵,她想要的时事太平,海晏河清,叶叙川注定给不起。
*
是夜,烟年掐算着时间,在子时三刻准点尖叫一声:“啊!”
随即慌忙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叶叙川睡得浅,几乎是瞬间拉住她的手,沉声道:“怎么了?”
“时雍,我梦见许多厉鬼……他们持长枪厚盾,满面是血,飘荡在我面前,问我在此地做甚,说我不该来这儿……”烟年佯作惊恐,死死攥住叶叙川的手:“我吓得转头就逃,然后……然后便醒了过来!”
听闻她只是做了噩梦,叶叙川紧张的神情略放松下些许。
烟年早年经历太惨痛,睡眠质量一向稀烂,时常梦见地狱图景,并在睡梦中拳打脚踢,武德充沛。
“别怕,”叶叙川安抚她道:“此处地处关隘,曾是古燕国的战场,冤魂多些也是寻常。”
“可我怕它们伤及我腹中孩儿,”烟年打了个寒噤,一手覆上小腹:“那么强的怨气,我如何抵挡得了。”
叶叙川拍拍她的背,诧异道:“你何时开始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了?”
烟年犹豫一刻后,扑入叶叙川怀中,闷声道:“我一个人时自然不信,可如今却不同,涉及子嗣,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如你还是把我送回汴京吧,这地方着实是有些吓人。”
“不成。”叶叙川断然拒绝:“还未到三月,如何能受千里颠簸。”
“那能否送我去近旁别的城池?我……我实在不想与冤魂为伴。”
“连这个都没法答应我么!”烟年眼角噙泪。
“不能。”叶叙川不为所动。
烟年威胁他:“那我看我们水火不容,也不必过了,你就当没我这个侍妾,也没有这个孩子,咱俩一拍两散。”
叶叙川:……
这回烟年出奇的执着,软磨硬泡,装疯卖傻,挂在叶叙川身上熬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磨得他松了口。
男人困倦不堪,揉着眉心道:“好,既然你这般不安,便送你去真定府的叶氏旧宅。”
烟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时雍待我真好,”她巧笑倩兮:“你会亲自送我前去安置的,对吧?”
叶叙川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应对烟年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
近来她举止处处透露着怪异,与她平日大相径庭,他心中不免起疑。
可是疑虑的种子方探出头来,就被他生生掐灭。
既然已经承诺了予她信任,便不能出尔反尔,烟年才思敏锐,见惯风月情浓,让她全心依附,何谈容易,只能细水长流,慢慢令她卸下心防,像个普通女孩儿一样去爱一个人。
这些时日,他已明显感觉到烟年的转变。
自挚友横死以来,她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执着地黏在他身边,哪怕他离开一会儿,都要过来瞧瞧他在做什么,夜里两人相拥而眠,她也一样非要把脑袋抵在他胸口边,好像只有这样才安心似的。
种种表现,究竟意味着她已爱上他,还是仅仅在罗织一方陷阱,叶叙川不得而知。
她是个极好的细作,做戏与骗人的功力绝佳,除非是遭遇了极度的悲恸,否则不会流露出任何真实情感。
这令叶叙川感到矛盾。
世人大多浅薄,心里的算盘只消一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无趣而令人生厌。
可烟年不同。
这个女人有一副极为复杂的性子,心肠软,为在乎的人可以倾尽所有,可是在折磨她厌恶的人时,又心狠手辣得厉害,时而隐忍,时而暴躁,时而奋进,时而颓唐,如六月的云一般易变,让叶叙川永远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