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25)
深更半夜,她精神奕奕蹲在房梁上,偷听屋顶上暗卫大哥小声聊天。
这群孙子交谈声实在太轻,烟年自制了一个扩音的小机杼,附耳上去,终于听见暗卫大哥感慨:“……今晚月亮好大,像个饼。”
“可不是吗,”另一人道:“只可惜先前甜水巷巷口那个卖烧饼的老头子不干了,大半夜想打点野食都没处去。”
烟年眯了眯眼。
甜水巷口卖烧饼,说的一定是老周。
指挥使办事杀伐果决,老周胆敢背叛细作营,必是已经被肃清了。
“简单一死真是便宜他了,”烟年至今耿耿于怀:“若是老娘去杀他……”
翠梨困得眼皮子抽筋:“啊?”
“醒醒。”烟年道:“今晚是那个碎嘴子暗卫值班儿,他上次聊了一宿军中八卦,全是热腾腾的情报。”
“……现在消息出不去,等叶叙川对你放松桎梏,热腾腾的情报也变为冷飕飕的情报了。”
烟年叹了口气:“我之前也这样想,结果……就懈怠了那么几日,燕燕便死在了我面前,可见人还是该警觉些。”
说罢,她聚精会神,继续偷听。
屋顶上的暗卫又道:“怎么这卖烧饼的说跑就跑,莫非是逃傜役了?”
“他年近花甲,行将就木,拉壮丁也拉不到他头上啊。”另一暗卫补血道。
“不一定,若真要与北周打仗,管他多大年纪,都要拉去服役……”
屋顶上暗卫聊得起劲,烟年越发感觉不对,额头上渗出丝丝冷汗。
“你说这群北周人是不是活腻歪了,边关难得太平这些年,这回又作起妖来,莫名其妙杀了我朝的使臣,图什么呢?”
翠梨原本昏昏欲睡,暗卫这话不啻于一枚炸雷,生生把她从瞌睡中惊醒。
她几乎立刻扭头望向烟年。
她长发低垂,遮住了面容,翠梨看不清她神情,只能看到她紧抿成一条缝的嘴唇。
“……谁知道图什么,左不过是财帛领土,不管怎样,杀使臣乃是大忌讳,这回怕是真的要打了,”
暗卫道:“不过,若是咱们大人趁此机会把燕云之地收回来,也算一桩千秋功业呢。”
……
翠梨还想接着听下去,可身边房梁轻轻一响,烟年已经从梁上纵身跃下。
她清瘦的身影像一道孤魂,梦游般扑到书案前写下几字,又拿了纸片径直向窗口走去。
翠梨慌忙跟上,死死拉住了她:“烟姐,你冷静些,或许是这几个暗卫闲来无事,编些假话罢了,你贸然唤乌都古传信,被发现了怎么办!”
“乌都古已许久未曾传信,只要它顺着树影飞,就不会被发现。”
烟年此刻异常冷静,反握住翠梨的手,一字一字道:“翠梨,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都必须立刻上报指挥使,风险再大我也认了。”
她喃喃道:“叶叙川这几日忙得不见人影,说不定就是在调兵遣将,如若当真如此,当真如此……”
她心里如揣了一团乱麻,嘴唇嗫嚅片刻,终是说不出话来,只因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她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凭着做细作的本能,去找上司求个答案。
不顾翠梨劝阻,烟年推开窗,双目紧盯屋顶的暗卫身影,趁那几人偷闲时,食指在窗框上击打出有规律的节奏。
夜色是夜鸮鸟最好的掩护,在枝头休憩的乌都古瞅准时机,振翅向她飞来。
暗卫们并未起疑。
“去找指挥使。”烟年飞速将书写的信纸绑到乌都古爪上:“越快越好。”
*
天光破晓,乌都古没有回来。
细作白日里须不动声色,稳如泰山,长此以往,精神上的压力极大,连带着睡眠质量也断崖式下滑。
烟年又一次失眠,拥被枯坐了大半个晚上。
两国势均力敌,战争以生灵涂炭为代价,对双方都是莫大的消耗,她怎么也想不透,为何上京的贵人要杀国朝派去的使节。
抽丝剥茧,疑窦重重,烟年头疼欲裂,当年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又浮现眼前。
指挥使说过,战争是天下最肮脏的东西。
燃烧的村庄,逃窜的家禽,敌寇刀尖滴下鲜血,亲人的尸身遭人践踏……人间炼狱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嘴死死闭牢,紧抓住姐姐的手不放开。
往事如汹涌的潮水,几乎将她淹没,十年了,记忆依然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鲜活得可怕。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复又无力地松开。
不行,她暗暗咬牙,过去的事已成事实,人的眼睛终归生在前头,她万不能再畏首畏尾,又令悲剧重演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