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18)
烟年轻声对叶叙川道:“燕燕与我相识于微时,她是最单纯不过的贵女,梁几道费心骗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叶叙川翻过一页书,懒散道:“好问题,那你又为何要费心骗我?”
一句话就把烟年噎住了。
“行了,你也不必试探我知道多少,就当我依旧被你蒙在鼓里罢。”他给烟年递来药碗:“自从我决定长期豢养你之后,你那些秘密,我都不再追查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我撤去了对你那朋友的监察,她才遭了毒手。”他道:“如今知道我为何不允准你出门了么?”
烟年闻言,不由黯然。
曾有千百种法子可以保全燕燕,偏偏造化弄人,还是让燕燕阴差阳错地丧了命。
她轻声问道:“大人不好奇我是怎么与府外传讯,也不好奇我出去后,在外面究竟做了什么吗?”
叶叙川淡淡答道:“我不需要好奇细枝末节,只需要把你那两个属下扣在府里,你就会像个风筝一样,即使出去,也能被拽回来。”
“哦……”
熟练掌握拿捏人的技巧,的确是叶叙川的风格。
“不过,若是哪天你想通了,把你的秘密们对我和盘托出,我会洗耳恭听。”叶叙川又道:“我已纵容你许多胡作非为,也不差多上几桩。”
此话由叶叙川说出来,格外怪异别扭。
其实他为人算不得宽容,行事风格近乎张扬苛刻,尤其厌恶细作,所以才得了个坟场名号。
可这样极度唯我独尊的一个人,却宽宥了她一次次的欺骗、挑衅,那日她说了那么多难听话,叫嚣着不愿怀他的骨肉,他也只是短暂地发了点火,并未拿她怎样。
连府里的下人都看出了这明显的纵容,时常有抱怨之声传到她耳中。
这意味着什么呢?
烟年呆呆地注视他。
男人凭窗而坐,长腿交叠,姿势慵懒而放松,窗外落日西坠,霞光将层云染作紫红,透过疏离的海棠纸条,把他身侧的影子拉得绵长温柔。
相识之初,他把她当个玩意儿一样放在外宅,每回来玩弄她时,都满面春风和煦,笑意温柔,可烟年明白,这些温柔都是假的,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一边保持着疼惜的神色,一边送她去死。
后来日子久了,他倒是显露出了本性——高傲冷淡,多疑猜忌,从不信任任何人,习惯性地发号施令。
此时,他却久违地展现出了一点温柔,且发自真心,毫不作伪,浓长的睫毛淡化了眉眼间的审视与锋锐,面容平和淡然,好像被春阳照暖的清溪,涓涓水中映出四月的海棠倒影。
教人无端认为,这个人是爱着她的。
这一刹那,许多被她忽略了的细节袭上心头。
烟年从前知道他喜欢她,可同样知道这份喜爱的边界,比如,她不可以接近他的书房,不可以引诱旁人,更不可以籍此要挟、拿捏他。
可是当真如此吗?
她以酷烈手段杀了人,他若无其事帮她埋尸,她隐瞒了他许多事,他也不同她计较。
反而对她说:你可以拥有秘密,当然也可以向他坦白。
她见过很多男人,深谙这种生物的恶劣本性,所以更加明白,一个男人抛却原则去纵容一个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燕燕的死令她脆弱无依,仿佛大海里溺水的孩童,四处寻找能支撑的浮木。
看着已开始在她身边批阅公文的叶叙川,烟年第一次有了坦言相告弋㦊的冲动。
这些年过得辛苦,她有时也会想,若有人能替她承担就好了,她也不必走得那么艰难,不必弹琵琶弹到十指磨出水泡,迎来送往,推开一双又一双伸向她身体的手。
抱着他大哭的时候,她恍然觉得,他与旁的男人不同,或许他值得信任,他会帮她摆平一切阻碍。
捕捉到她异样的目光,叶叙川问道:“怎么了?”
“我……”烟年深吸一口气:“我其实……”
叶叙川停了笔,向她投来讶异的目光。
烟年嗫嚅片刻,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常年与各式谎言相伴,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说真话的能力。
在面对叶叙川时,如非形势所逼,她竟然说不出任何坦诚的话语。
在她正不知如何开口时,叶叙川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枚红色的小东西,递给了她。
烟年瞪大了眼:“这是……”
“是从你那朋友的骸骨中找到的,她被烧到焦枯都不曾放开右手,想必是攥着她认为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