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口难言(96)
因为她发觉,所有珍视的美好都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渴望拥有母爱,可她天生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她的妈妈为了诞育她与世长辞。
她渴望拥有不离不弃的爱人,可眼下时愿不知去了哪里,与她暂时失去了联系。
她渴望父亲康健,长命百岁,可她现在正赶往医院,父亲性命垂危。
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顾知忧握着方向盘,阖上眼,深深地喘了口气。
她多么希望睁开眼时,是躺在柔软的床上,时愿没有离她而去,微信的未读消息里,躺着她的早安问候;顾柏舟也没有突发心梗,安宁地坐在书房,盼望周六她回家看望。
多么希望,一切都是噩梦而已。
思绪回到现实,满目是黑白灰的荒芜人间。顾知忧在医院的露天停车场与顾萧杨碰头。
匆忙推开驾驶座的门,鞋跟触地的须臾,腿软得差点摔了一跤,幸亏手上还倔强地带着劲儿,才能稳住身形。
顾萧杨与神情恍惚的她对视,讶异地发现她眼里的白玉表面爬满了血丝,以及,目光空洞得古怪。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姐姐。
封闭阴冷的走廊里,亮着惨白清冷的光。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回荡,掩盖住细碎悲痛的啜泣。
消毒水混合药物的刺鼻气息肆意横行,惹姐弟两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抢救室外,杨妍坐在长椅上哭红了眼,顾萧杨快步赶到她身边,把稚嫩的肩膀借给母亲依靠,嘴里说着安慰的话。
越是紧急关头,他越不能乱了分寸,只能咬着牙将眼泪咽回肚里。
顾知忧走到许管家面前,嗓音喑哑询问具体情况。
顾柏舟是在沪宁华庭倒下的,当时顾萧杨并不在场,所以他的话也是在转述,顾知忧想要知道事情的全貌。
许管家深深地看了抢救室一眼。顾柏舟被推进门,快一个小时了,凄厉的红灯仍然亮着。
他长叹一口气,娓娓道来。
其实,自从换季以来,顾柏舟身体就出了毛病,尤其是一到晚上,常常在睡梦中胸闷心慌。
只是他逞强得很,不听劝,对妻子与管家的声音充耳不闻,还对他们强调,不许向顾知忧打报告。
今天中午用过午餐,顾柏舟照例去楼上卧房休息。谁料爬楼梯时,他突然晕厥踩空,从楼梯滚下来。
说起当时的情景,许管家依旧惊魂未定,叹道:“还好老爷距离平台只有两级阶梯,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听完许管家的陈述,刺骨的寒意如沼泽地的藤蔓,裹挟住手足,顾知忧一阵后怕。
事情演变到今日的田地,许管家难辞其咎,佝偻着腰,悲伤地掉了滴眼泪。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提前告诉小姐的,怎么就分不清轻重呢?”
不幸已然降临,追究谁的责任都没有意义,顾知忧扶起许管家,沉默地望向抢救室,祈祷顾柏舟安然无恙。
太阳向西偏移,凄凉的光线里,飞舞着零碎的尘埃。顾萧杨递来一瓶矿泉水,“姐,喝点水吧。”少年的嗓音在变故中磨练得低沉喑哑。
顾知忧木然抬起头,僵硬地去接。
余光所及,抢救室的红灯骤然熄灭,门朝里拉开。医生单手取下口罩,“谁是顾柏舟的家属?”
扫了一眼蜂拥而至的四人,医生淡然宣布,“患者抢救成功。”
吐出的气息在颤巍中变得轻盈,蜷曲的手指从冰凉的掌心逃离。
爸爸没事。
顾知忧的眉宇稍有舒展,医生又嘱咐了诸多注意事项。顾柏舟患上心脏病有一段时间了,这次是急性发作,最好能够住院治疗。平日里切忌动怒,一定要按时服药。
迟暮与落日吻别,清辉的光束照亮病床垂落的垫单。
顾柏舟住的依然是vip病房,除了完备的起居设施外,还安置了一张陪护床。
杨妍留下来守夜,让许管家送顾萧杨回家,明天还要上班。
顾萧杨不肯,说要陪着爸爸。
少年纯粹的孝心分外执著。
僵持不下,顾知忧上前拍拍他的肩,温声劝道:“小羊,回去吧。”
顾萧杨神情沮丧,姐姐也不理解他吗?
随后听到:“这几天我给你放假,明早你直接来医院,换杨姨休息。中午我从公司食堂打包饭菜给你们,好吗?”
这样妥帖的安排比他执拗的坚持更好,少年俊逸的眉峰变得温顺,“我听姐姐的话。”
夜幕携带孤寂降临,微风点燃一盏香薰,烛光在窗台上起舞。
熟悉安宁的冷檀香,洗去白日的惊惶,给倚在床头的女孩一点拥抱和慰藉。
望向透明的玻璃,映着阑珊的灯火,漆黑的房间,还有她的镜像。
连镜像都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