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八年前的柴青,没有这样的运气。
她是摸爬滚打地逃回来的。
明月被乌云遮盖,星子摇晃着失去踪影,天地黯淡无光,柴青的梦里也无光。
马蹄声滚滚而来。
是那些人。
那些人又追来了!
柴青狼狈地不成样,衣服破破烂烂,染血的布条绑紧右手,掌心死死握着一把断刀。
逃!
快逃!
不能被抓住!
她嘴唇干裂,下唇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血线淌出来,白净的小脸满是黄土血污,头发毛毛躁躁的,靠近左耳的那一缕头发被削断一截,想也知道当时有多凶险。
半大的孩子连匹像样的马都没有,拿断刀当拐杖,靠着两条腿禹禹独行。
全部的聪明劲儿都用来躲避公子扬的追击,两天前她躲在一家农户,甫一出面吓得老妇人差点断气,老妇有个儿子,是个憨厚老实人,最初的惊吓过后,也出于好心地收留她,给她伤药,虽说伤药是用在动物身上的,给她一口剩饭吃。
柴青感恩戴德,险些掉泪。
就在她准备离开,不欲给人带来麻烦的当口,她发现憨厚老实的汉子将她的消息卖给当地的官差。
从而得到十两赏银。
之后又是没休没止地逃亡。
这里是靠近燕国的小城,柴青喘着粗气勉强打理好自己,不至于吓人,但打眼看来在人群里也显得格外扎眼。
她卖了那把断刀。
此刀名为‘不朽’,一度是少年柴青爱逾性命的宝贝,现在命都要保不住了,刀也断了,她发现没什么比得上这条命。
她要活着。
绛绛死了,师父死了,她柴青,要活着!
活着回到春水镇!
活着去见姑姑!
强烈的念头在心间迸发,她变得不像她,连月来遭遇的一切,使得她心境在崩溃的边缘,隐有走火入魔之兆。
说来讽刺,不朽不多不少刚好换回十两银子。
靠着这十两银子,柴青再次通过伪装躲过公子扬的追兵。
公子扬是姜王第三子,有刚愎自用、贪功冒进的名声,显然在姜王看来斩草除根且除的是十一岁的孩子,是很容易的事。
彼时燕国还未对其他八国明晃晃昭示它的野心,燕姜两国起码在明面上还没撕破脸。
三公子持王手令追捕要犯,守城的官员没多难为,可谓一路畅通。
进入燕国境地,骑着毛驴行过一座座小城,柴青终究又被公子扬追上了。
一场场恶战,一次次和鬼门关擦肩而过。
公子扬一脚踩在她手背:“跑?怎么这么能跑?”
柴青第四次被抓住,又被放走。
再被抓住,再被放走。
戏耍猫猫狗狗一样,折磨一个孩子的求生之心。
那些人乐此不疲,张狂大笑:“逃啊,看你还能逃到哪?”
笑声如同从鬼门传来,阴森恐怖。
每个人的脸都幻化成恶鬼、野兽的形状,一次次的抓放,一次次的戏弄,心理防线一溃千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柴青,这回知道怕了。
“别杀我,别杀我!”
“别杀我……”
“不要杀我……”
“杀了她!”
今夜无星无月。
睡在床榻的人顶着一头冷汗坐起身,喉咙发出呼哧呼哧拉风箱的声音。
手心俱是冷汗。
她手抚额头,刘海被汗水打湿。
柴青愣在那,半晌,很难看地笑出来。
魔障入心。
正是她两年来武学境界停滞不前的因由。
明白归明白,但救无可救。
柴青废了。
.
柳眉一夜未眠,闭上眼都是腥风血雨,甚至死去的柴令都来入梦,一句话不说,眼神却悲凉。
似在怪她没照顾好孩子。但她清楚,即便柴令在世,得知此番真相都不会怪她分毫,说不准还会安慰她,陪她喝酒,帮她找漂亮的面首。
真正怪柳眉失职的恰恰是她自己。
柴青昔年受过的每一道伤,都以另一种方式到了女人心上,疼得她心都要碎了。
刺客盟的义士们这一觉睡得很熟,不到午后醒不过来。
也好在睡前有过进食,免了被饿醒的落魄。
柳眉派了信得过的人从旁伺候,给足义士们应有的待遇。
她不放心的是柴青。
柴青今日笑容灿烂,呲着一口小白牙来她这蹭吃蹭喝,好话说了一箩筐,大抵是觉得前几日太不像回事,惹得姑姑为难,是以存心讨人欢喜。
岂不知这会的柳眉见到她笑就想哭。
“姑姑?”柴青夹了大鸡腿放在她碗里,贴心道:“姑姑多吃点。”
“欸。”柳眉捏着筷子用心品尝碗里的饭菜,鸡腿吃得很香。
柴青敏锐察觉到一丝怪异,却不清哪里怪,只觉得姑姑不敢看她眼睛,待她的态度又委实好得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