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怕自己沉溺在那双恍若相识的眼眸。
她怕她对不起绛降,怕死后无颜面见惨死的师父。
顾虑重重,压得她无法安眠。
柴青背着手在原地走来走去,突发奇想地想去看看姜娆。
看看那双眼睛。
想了就去做,她乘风而起,轻功好得不像话。
内室,安神香的味道比前两日的还要浓,尊贵的公主躺在高床软枕清眠。
床帐浮动,柴青走路没声,忽略她映在墙壁的影子,看起来真有两分伶仃鬼的落魄。
一只手挑起帐子,适逢天边的云彩泄出一缕缕晨光,柴青一双眼睛比得过猫眼,夜视能力之强,她弯下腰,难过地看着姜娆。
若她不是姜王的女儿,或许她们能做交心的朋友。
绛降说了,人若无友,无异于剑客失了剑谱,酒鬼没了酒壶。
绛降说过的每句话她都记得。
柴青望着姜娆,一瞬间生出想扣人眼珠子的恶念。
如若姜娆不是姜王宠爱的女儿,看在这双眼睛的份上,她一定拿她当眼珠子疼。
她轻轻叹息。
叹息未散,床上的美人霎时睁开眼!
杀意外泄。
不等柴青看明白她眼底燃烧的恨意,姜娆已经抓过挂在床头的剑。
长剑出鞘!
柴青狼狈退开!
昨儿个两人还并肩欣赏春水镇的年会,今夜就要刀兵相见,如此激烈陌生的姜娆,一时之间勾起她埋藏已久的伤心事。
生死一线她竟还敢走神,姜娆双手握剑,一剑朝来人劈去!
“姜、姜?”
“绛降——”
记忆里那人脆生生大喊,及时止住姜娆暴.动的狂潮。
剑刃停在柴青发顶一寸。
剑风震断几根青丝。
“公主!”
狸奴急慌慌赶来。
内室燃起烛火。
姜娆衣衫单薄,后背被冷汗打湿,她面色惨白,握剑的手不稳,长剑哐当一声坠地。
她这才分清梦境与现实。
柴青站在她几步外,鼻尖渗出一层薄汗,姜娆胸前剧烈起伏,嗓音喑哑:“你没事罢?”
“没事。”
顶多被骇了一下。
不过她看着姜娆倒像是有事的样子。
她挥剑往下劈时的决绝,称得上恨之入骨——这是误将她认作了谁?
姜娆疲惫地喘口气,头疼欲裂。
晚一步赶来的荣华带兵守在门外,狸奴想了想,还是走出门宽众人的心:“公主无碍,被梦魇着了。”
守在公主身边的人都知道主子有梦中暴起砍人的坏习惯,是以她的卧榻之地嫌有人敢凑近。
大胆触犯公主威严的,坟头草都三尺高。
便是王上也不敢在女儿入睡时靠近她半分。
此乃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
但心药已无,她们只能严格遵守公主的规矩。
免得做了剑下亡魂。
荣华与公主虽不亲近,却也在出发前蒙王特意叮嘱,要他谨言慎行,省得做了九州第一个被女人在梦里砍头的将军。
知是姜娆魇着了,他心里的大石放下,领着一群士兵各归其位。
房间,姜娆浑身无力地坐在床沿,恹恹的:“你怎么来了?”
柴青理亏,尤其想到先前起了“挖公主眼珠子”的想法,她心虚地掩唇咳嗽:“睡不着,就想来看看你。”
这一看真是吓死人。
早知道姜娆还是个梦里砍人脑袋的疯子,她就不来了。
“本宫乏了,你们出去罢。”
“是,公主好好休息。”
狸奴拽着柴青衣袖往外走。
柴青本想再留片刻,可看姜娆脸色难看,也知不好逗留,乖乖跟着狸奴出去。
走到屋檐下,狸奴以手扶额:“这次算你命大。”
“怎么,她真能砍了我?”
话虽如此,思及姜娆那会的状态,柴青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是真能砍人的主儿。
拔剑之快,劈下来的一瞬间倘她还站着不动,小命休矣。
她懊恼自己的大意,也好奇那样猛烈的剑势为何会停下来。
狸奴伸出三个手指:“你看。”
“看什么?”
“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不过这次提醒也不晚。你可晓得,这些年死在公主剑下的亡魂有多少?三十个!全都是一剑毙命!”
柴青听得咋舌:“那谁还敢跟在她身边?”
“这你就又不懂了。”狸奴张张嘴,想着这人毕竟不是自己人,索性推着她离开:“走走走,别再问了。”
公主并非嗜杀之人,只要不发疯,大多时候都是位王室顶出挑的好主子。
死在她剑下的三十人,要么是各方派来的眼线,要么是背主之人。
试想外人嘴里九州最风光无限的公主,入夜都不敢放松警惕,活得可谓可怜。
烛火摇曳,照亮姜娆没有血色的脸庞,她侧头吐出一口血,血染在素色的帕子,像一朵热烈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