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处不问+番外(68)
她笑着捶了一下我的肩膀:“不生气了?”
我没回答这句话,继续说道:“何况,你不就是要让我知道,不然我怎好配合你?小书房里王令那首《江上》的位置那么显眼,不就是想让我看到颔联?”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把颔联背了出来:“‘久思沧海收身去,安得长舟破浪行’——安久思。”
“不错,”祝长舟说,“我确实不该擅自决定,你要打要骂,怎样都好。”
我又蹲下去翻找我的睡衣:“我说句实话,小姐既然不甘屈居人下,就不该趟着淌浑水。”
“如果是你的话……”
我打断她:“如果是我的话,就要灌了药酒、打入监牢。”
她正要开口,我并不打算听她狡辩:“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小姐想好了再来吧,陆某不送了。”
祝长舟踟蹰不行,半晌开口道:“你就不问我,怎么知道这件事?”
“你问我是否见过义父,”我说,“想必你是见过了。不但见过,还讲些过什么,否则不会问我这一句来暗示你已经知晓我所图。”
我走到水盆边,看着她:“我不管你身陷朔荇是假消息,还是真的死里逃生,这些都是往事,可以慢慢再说。我要听你的决定,不然,你我一拍两散,就如这覆水难收。”
我说着,一掌撩在水面,小半盆的水被泼洒在地下,“哗啦”一声,稍纵即逝。我本想打翻水盆,但害怕动静引人,便作罢了。
我把手背在身后,可能是拶刑的伤还没有好透,不然怎生凉得双手发抖。
祝长舟满眼难以置信:“你……果真要如此?”
我没有言语,只是看着她。
良久,祝长舟咬了一下唇,“噗通”一声跪倒。
我听着夜里的灯花炸响,垂着眼说:“起来罢。”
她想要的太多了,从龙之功、平起平坐,不甘做臣子,又想利用我这个前朝皇女的身份。此时亲我近我,只为求日后做一个所谓的“一字并肩王”,堪与皇帝比肩,那才是真正的万人之上。怪不得义父要我用完就杀。
我舍不得杀,自然只能委屈她先舍弃一些。
其实我说得好听,但和我刚才指责祝长舟的“罔顾意愿”又有什么分别。人间最亲近也最遥远的一句话就是“为你好”。
祝长舟大礼行得规矩,额头贴着手,听了我的话,却不起来。
我叹了口气,也跪下托她的臂膀:“过刚易折的道理你怎会不懂,我从不想折辱你,但自然有人拿这点要你的命。”
她抬起头,果然又是满脸泪痕:“恃宠而骄,必招其祸,长舟怎会不懂,只是、只是……是属下奢求了。”
“不……”我打了一棒,正要给些甜枣,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我连忙住了口。
外面那人走到我房门前,“咦”了一声,道:“陆大人还不歇息?”
我听出了邛礼的声音,佯装无事般笑道:“没带丫鬟小厮,这包袱也收拾不明白,过会儿就歇了。倒是邛大人怎生也不睡?”
邛礼笑道:“人有三急嘛,但我素来不喜欢和夜壶过夜,也是没个趁手的人,只好自己出来倒了。”
我道:“那邛大人快去吧,不耽搁大人了。”
“不急不急,”邛礼似乎是摆了摆手中的烛台,门上映出的灯火晃了一下,“正好有事要与大人商议,明日——”
我赶忙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邛大人,呃,你手中,似乎有失风雅。”
“哦哦,”邛礼似乎是才想起来,“失礼了失礼了,我去去就回。”
我连忙打了个哈欠道:“我这就歇了,明日事明日再讲罢。”
邛礼又唠叨了两句,才离开。我暗暗皱眉,能被皇帝派来查案的,绝非是没眼色的人,而且他还住在我的隔壁,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我再低头看祝长舟,她早擦干了泪痕,此时小声而飞快地说:“不打搅主公歇息了,属下告退。”
说罢起身翻窗而走,快得我都没抓住。
唉,算了,下次私下里赔个礼罢,今天也是我一时气急,做得过了。
我吹了灯,辗转反侧怎也睡不着,越想越后悔。起来点灯写了封道歉信,吹了墨一看,狗屁不通,凑近烛火给点了。
当时怎么能逞一时之快,压着她低头,这不是平白让她与我生分。原先想着先抑后扬,可惜被人打断了。只是想来此间又无别人,何须做戏给人看,真是糊涂,糊涂至极。果真是权势迷人眼,这也是一场教训,教我三思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