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间能倒流(2)
阿青瞧着没有喝醉。因为她可以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不需要搀扶,一步一个脚印朝自己走来。
于是她们的相遇没有浪漫的绽放,没有热情的蝉鸣,覆盖着萧条与堕落的纸醉金迷。
直到两人相隔一米的距离,阿青开口:“有烟吗?”
嗓音瞬间将人拉回上海滩的街头,如多年前老旧的唱片那般,有些磁性,又私心地夹带了迷离。
似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向来善于交际的阿久愣了愣。
阿青突然笑了,勾起的嘴角不多一度不少一度,能让阿久准确地辨认出情绪中的自嘲。她擦着阿久的肩膀走过去,让阿久的身上也沾上了酒味,像是不小心,又像是刻意为之。
那件衣服,阿久洗了好久,可那股味道似乎死皮赖脸地黏在她心上,抹也抹不掉。
后来阿久旁侧敲击询问过,为什么阿青常常吸烟。与她的态度相比,阿青更显落落大方,她回答道,她觉着抽烟的女人带着成熟的魅力。
看得出来,阿久对这个回答很不满,不是不满态度,是不满内容。于是每次阿青掏出烟支,伴着升腾的雾气,也会混和着阿久的声音。
她总是说:“抽烟对肺不好。”
阿青莫名地从这话中品出薄荷的清新,没有阿久常拥有的柑橘味清香,薄荷无端增添了不知几分的刺鼻。
阿青最讨厌薄荷味,阿久也知道。没有直接诉说,但阿久是个细心的姑娘,足以瞧见阿青吃饭时刻意避开的薄荷。
那是她们第二次见面,伴着火锅热气纷飞的油腻。
阿久独自一人面对闹腾的汤底,转眼间,上次在巷子里见着的小姑娘就自来熟地坐到自己身边。她笑靥着以拼桌的名义共享一桌炊烟,又以转钱的理由互加微信。
自此,阿久的微信一刻都未消停过。对方总将日常生活中简单的小事事无巨细地发给她,时不时附带上图片。有时是一张,有时是两张,但很少有三张。
习惯让人沉沦。阿久习惯了那人模糊在海岸边际的背影,习惯了那人在樱花树下的笑靥,习惯了那人变幻莫测的嗓音。
就好像连“我喜欢你”和“我们在一起吧”的提出都是理所当然。
阿青是个演员——配音演员,在一起后阿久才得知。阿青偶尔需要出门,大多时间都是在自己房中完成配音各项工作。阿久缺的就是这个偶尔,朝九晚五的工作给她的生活带上枷锁,锁住的又何常只是一人。
阿久和阿青爱情长跑三年,却败在同居的第一周。日益增加的矛盾如深埋在海底的冰山,随着海岸线的下降逐渐显露。
当阿青再一次因为繁杂的工作被迫出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对阿久吐槽时,她听到阿久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
鼓励的话语沾着明晃晃的讽刺。阿久理智得恍若阿青曾经提议出柜时,她冷静的一句“再等等吧”。截然相同的语气,截然相同的心态。
阿青一边落泪,一边嗤笑,在阿久平淡的表情前被衬得像个小丑。
于是她不愿再做取悦他人的小丑,哪怕这个他人是她最亲密的爱人。阿青夺门而出,“砰——”的一声,砸碎阿久淡然处之的漠态,万般情绪在一瞬间溃堤,卷入名为崩溃的漩涡。
不知逛到哪里,阿青坐在栏杆边缘。低头就是街道,街道上车水马龙。没到夜晚,没有灯火阑珊,白天的车辆总是在急行,不约而同地奔赴一场紧张。没到日暮,没有夕阳正好,天上缥缈的云只是在为今晚的盛典让位。
而阿青呢,她垃塌着一张嘴,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最擅长的笑意也被劳累淹没。与父母的决裂,爱人的不理解,工作的无止境,生活好像就是这样简单,简单的再没有任何盼头。
纵身一跃的一瞬间,似乎天地都在惊叹。
阿青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风,感受到鲜活的风,在这样讽刺的情景下。往日的风,总是带着些许轻柔,软软地打在脸上,日复一日,也察觉出一些死气。好像是上帝的可怜,大方施舍的玩具,简单又死板。
这一刻不一样,与身体剧烈摩擦的风,被自己所创造,带给她心脏急剧的跳动。
阿青不想合眼。没了视觉的作用,会在头脑中不断放大与阿久的争吵,放大所有所有的不甘和委屈,一字一句变成一把刻刀插在心间。
她也不舍得合上眼。即便往日再生疏,也想抓紧最后一刻感受世界,感受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六层楼几秒的时间,飞速地前进,阿青还没来得及念着想着,就被身体传来的巨大疼痛席卷。
而后时间就像被按下延缓键。灵魂被不断撕裂开,直到她低头瞧着自己面目全非的神态,本应体验解脱的舒缓,却莫名其妙夹杂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