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335)
严厉的警告刚刚说出, 考场变得一片寂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考生们看着白纸上的黑字,都犯了难,“圣人以坤为题,究竟何意?”
“坤有卦之意,乃八卦之一。”
“坤为地、为母、为布、为釜、为吝啬、为均、为子母牛、为大舆、为文、为众、为柄、其於地也为黑。”
“上以八卦之一的坤为题,必是以为地、为母而考众生。”有举子猜测道。
“乾为阳,坤为阴,帝为乾,后为坤,当今国母乃是于国朝有再造之恩的镇北王。”
“难道圣人之意,意在皇后殿下?”
坤之一字,其意深广,数千举子便从新君登基后的所为以及作为亲王时的事迹来揣测圣意。
“圣人娶妻多年,而今至而立,仍只有一位发妻,且并无子嗣,宫中未曾传出天子要纳妃的消息。”
于是又有一部分考生将试题引为皇后苏荷,并以此作答。
作废的纸张被捏成团子丢弃在号房内,考生们一个个眉目紧锁。
随着一声钟响过后,持续了整整三天的贡举终于结束,贡院的锁也被打开。
书童与伴读们前拥后挤的呼唤着自家主人,“郎君,郎君。”
从贡院出来的举子们神态不一,“今年这策论的试题,真是奇怪。”
有的考生出来后拉着好友跑到酒楼吃酒解闷,对于今年的考题也是一阵埋怨,“莫不是圣人随手写下一坤,让我等举子,挤破了脑袋也没有想明白。”
酒楼里坐着同样从贡院出来的书生,面容清秀,举止儒雅,“既是字便有意,既有意,当然可解,考生们看得是题,是字,可君王却不是。”
“君王坐拥天下,心系万民,其目光长远,一字,便是众生。”那书生喝着茶从容的说道。
“众生?”几个围桌的考生一惊,“难道圣人以坤为题,说的是天下女子?”
“古往今来,策论无不是论治国之道,岂有以有妇人为题的。”考生们挑起眉头,感到不悦,因为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想到此,那答案自然也就偏差了。
不光是这几人,数千考生中,近九成的答案,都是以《易》卦中的坤作答,并由此扩展成治国之论。
“治国?”那白面书生冷笑一声,“何为国,又何为家,难道妇人非国人,妇人非家人吗?”
“阴阳不可失,乾坤不可缺,天下若是失衡,国运必然向下。”书生又道,“诸君由妇人裙下而生,却又从未将之纳于天下之中。”
这些修习儒家的书生们,从未将妇人与治国联系在一起,白面书生的话,一语惊醒,于是纷纷惭愧,“我等只见舆薪,却不察秋毫,只会一味空谈,惭愧,惭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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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
誊录编号的试卷被送往礼部由考官们选评,而原卷则被封存了起来。
在考试结束之后,李忱又下令要亲自阅策论,于是数千份策论就被送到了御前。
“贡院呈,二千一百份策论,请圣人御览。”
这些策论都是由誊录院的抄手所誊录的,誊录卷与原卷都编排了同样的数字,以防止考生与考官勾结。
整整二千份策论,李忱在紫宸殿评阅了多日,最终从二千多人中选出了三百余篇。
最后交还贡院,由主考官继续评定,最终确定了取士名额,二千举人,只有不到二百人通过省试。
通过了省试,便意味着登科,因为殿试只是由天子亲试,并重新评定名次,钦定状元人选,而不会黜落。
“圣人改制之后,今年参试者,比仁宗英宗朝的总和还要多,取士如是,供有一百八十一人通过省试。”两名考官将十份卷轴呈上,这是通过殿试之后,重新评定的前十人选。
通过省试加殿试重重筛选,这十人毫无疑问都是才学最优者。
李忱从十卷文章中仔细挑选,一眼便看中了其中一卷,字迹乃出自誊录院抄手,故而无法知晓,但可从文中看出风格与品性。
“此人的文章,朕在省试也见过,二千文章,唯此一卷,朕过目不忘。”李忱说道。
考官们惊奇,虽说殿试与省试都是皇帝亲自出题,但题目并不相同。
“朕记得的不是文章,而是人。”李忱又道,随后便提笔在皇榜上写出了三个人名。
“从本朝始,进士揭榜改为宣政殿进行。”李忱看着礼部众官员与宰相道。
“宣政殿?”众人错愕,因为宣政殿是常朝之殿。
“科举之制,乃为朝廷为国家选士,朕希望自本朝之后,能得到重视。”李忱又道。
“圣人是想…”
“没错,朕要让科举取代门萌。”李忱道。
众臣们脸色阴沉,但却不敢言语,因为察事厅的眼线无处不在。
继英宗之后,仁宗与新帝对察事厅越发重用,成为了百官都惧怕的新酷吏。
“揭榜当日,朕会亲临宣政殿,临轩唱名。”李忱又道。
“圣人亲临唱名,会不会太过于娇纵这些士子。”有宰相担忧道,毕竟当朝只有大制命与参加国家大典时天子才会临轩。
“朕就是要告诉世人,朝廷对此制的看重。”李忱说道,“世家垄断朝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无论士庶,皆可靠读书改命。”
“国家也要不遗余力的兴办教育,让天下百姓都能够读书。”
“教化才是强国之道。”
宰相们还想说什么,被李忱强塞了回去,“好了,都去准备吧。”
“喏。”
几个老臣从大殿内退出,纷纷摇头,“北唐,要变天了。”
“圣人此般做法,废吏部复试,增殿试,是将门生挪于天子名下。”
“从今往后这科举,便只有天子门生,与新旧朝臣,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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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殿——
劳累了一天的李忱,从步撵上下来,通传声刚刚响起,李钰就飞奔出殿,跟在身后的,还有弟弟李汶。
“阿爷!”李钰扑进父亲怀中。
李忱顺势将其抱起,李汶作为吴王恪的嫡长子,只比李钰小一岁,其性格有些内敛,加上李忱更偏爱长女,于是就变得谨小慎微。
“圣人。”李汶弓腰叉手。
李忱点了点头,便抱着李钰踏进了长安殿,刚入殿就闻到了一股糊味儿从殿后飘出。
“阿爷,今日阿娘说阿爷每日都在前朝操劳政务,就想亲自下厨,给阿爷做好吃的。”李钰向父亲说道。
闻到味道后,李忱哈哈大笑,不用女儿解释,李忱也知道厨房中忙碌的是谁。
于是她拉着儿女来到后厨,只会架篝火烤肉的苏荷,被这难烧的灶火熏了一脸黑。
好不容易生着后,却又没有控好火候而糊了锅,见李忱过来了,苏荷强颜欢笑道:“马上就好了。”
李忱走到灶前,将那柴火捣拾了一下,火便立马变得温顺了。
“大将军掌万物,唯独不会掌勺。”李忱笑了笑。
苏荷鼓起嘴,“嫁你之前我就说过,我不会琴棋书画,也不会烧火做饭。”
李忱起身,从妻子手中接过勺子,“娘子只管提刀纵马,这些琐事,就交由你的夫君来做吧。”
李忱劳累了一天,苏荷本想拒绝,但看着李忱认真的模样,于是就在一旁认真学了起来,“今日可还顺利?”
李忱点头,“进士人选有一百八十人。”
“可有你钟意的?”苏荷又问道。
李忱再次点头,“此人的文章风格独特,其见地,七娘看了,应该也会喜欢。”
“我可与读书人说不上话。”苏荷说道。
李忱抬起头,“我当初在朔方,也是一副书生模样呢。”
听到这儿,苏荷羞涩的脸红了起来,“我当初可没有…没有什么目的。”
“哦?”李忱撇了一眼,“那娘子为何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