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155)
“阿翁, 有人来访。”冯力收养的小宦官入室奏道。
冯力躺在奢华的雕花木榻上, 半睁着老眼,“不是才有人来过吗, 这会儿又是什么人?”
“御史中丞、京畿关内采访处置使温冀。”小宦官说道。
“温冀?”冯力摩挲着没有胡须的下巴,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收了好处的小宦官于是接着道:“温中丞去年丁忧, 才被右相召回, 眼下刚回京复职就来拜见阿翁您,可见其孝心。”
冯力从榻上起身,小宦官连忙弓腰搀扶,“你呀,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如此替人说话。”冯力虽这样说着,但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这个温冀,乃酷吏之子出身,在那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能是什么孝子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冯力的宅第足足占据了整座坊的一隅,光是从歇息的内院走到待客的中堂就用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宅内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湖水假山,气派堪比亲王府,光是伺候的奴仆就有数百。
小宦官将冯力送到中堂,而后屏退堂内仆从,温冀迎出堂,恭敬的叉手唤道:“冯爷。”
“是温郎啊。”冯力半眯着眼睛。
温冀遂将冯力扶至上座,“温冀可是扰了冯爷的清静?”
“刚好睡醒。”冯力笑眯眯说道,“你就来了。”
“没有扰到冯爷歇息就好。”温冀言语恭敬,随后退到一旁。
“老朽还要恭喜温郎复职回京。”冯力道。
“这都离不开冯爷的栽培与提携。”温冀又道。
“温郎今日到老朽家中来?”冯力看着温冀问道。
温冀随后将置于地上的一只箱子吃力的抱起,看样子似乎还有些沉重,他将箱子置于冯力身前的案上,随后打开,“这是东平郡王的一点心意,还望冯爷笑纳。”
箱子中装的全都是奇珍异宝,其中玉石的质地,比上次陆善进贡皇帝的还要好,这一箱珠宝,足可在长安买下一座带园子的大宅了。
对于送礼,冯力向来都是来者不拒的,且无论是什么人送的,他都照收不误,今日这箱珠宝,自然也不会例外。
“东平郡王?”冯力有些意外,他看着温冀,笑眯眯道,“老朽怎记得温郎是被右相召回复用的,老朽还以为是右相让温郎来的呢。”
冯力看似不经意的话,却是在嘲讽温冀的两面三刀,温冀自然也知道,但在权力面前,他不得不低声下气,“东平郡王与右相虽有不和,然他们对于冀而言,却是都有知遇之恩,温冀人微言轻,只能于夹缝中求存,谁都不敢得罪啊。”
冯力听后,长叹了一口气,“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
温冀将珠宝奉上,随后还献上了自己的那一份,“东平郡王任边将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这您是知道的,如今张公做了右相,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之间的矛盾便也越来越深,而右相在朝,亲近圣人,东平郡王在边镇,常年见不到圣人,这对于东平郡王是十分不利的,契丹人与奚人又是不讲信用之徒,所以东平郡王对于东北的防守一刻也不敢松懈,东平郡王不希望二人之间的争斗上升到国事,便想请冯爷在圣人跟前调和,莫要让谗言误了国。”
“东平王与右相的事,不光老朽知道,大家也是明白的,还请东平王放心。”冯力又道,“右相已是权重,边镇不可能再放任,这也是大家重用陆节度使的原因。”
听到冯力的话,温冀松了一口气,“多谢冯爷提点。”
冯力随后起身,负手说道:“东平王的忠心老朽与大家是信的,然而天下人信不信,老朽就不知道了,人在做,天在看,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温冀,明白了。”温冀叉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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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圣十一年盛夏,雍王携妻离京,前往雍王妃本家探亲。
离京前一日
李忱在书房整理书画,苏荷则在卧室中整理要带走的衣物,又分别向陈长史以及十一娘交代府中大小事务。
书房内,小白慵懒的躺在窗口,李忱将一卷卷竹简装进箱中,很快就装满了一大箱,而后开始装印刷的纸书册。
“郎君。”已经准备好随行衣物的文喜,急匆匆来到书房。
“怎么了?”李忱继续忙着整理。
“是范阳传来的消息。”文喜焦急道。
李忱抬起头,但也只迟缓了片刻,她推着轮车,将怀中堆起的书,平整的放入木箱。
文喜便继续道:“范阳节度使陆善在雄武城私自藏甲兵数万余,又与朝中官员勾结,牧场里驯养出来的好马,如今全都进入了陆善的帐中。”
然而李忱却依旧不慌不忙的整理着自己的事务,文喜有些不理解她云淡风轻的态度,“郎君让我派人监视,而今知晓了陆善的狼子野心,为何还能如此镇定。”
“陆善有野心,朝中很多人都知道。”李忱回道,“但是天子不知道,天子只会以为这是李甫死后,陆张的党争。”
“那咱们就这样放任吗?”看着收拾行李似要逃避的李忱,文喜疑问道。
“我要做什么呢?”李忱停下手反问,“陆善在范阳与平卢经营了多年,那些地方早就改姓陆了,麾下的将士也只知东平王而不知有朝廷,如今,已经没有人能改变东北的局势了。”
文喜皱起了眉头,陆善得宠受到重用时,他不过只是个在长安街头打闹的纨绔少年,而李忱则受困于宫中,对外朝事,浑然不知。
而今,以异性将领封王的陆善,说是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也不为过。
“您为何一点也不担忧?”文喜呆愣的看着李忱。
李忱从书架中拿出一本书,恰好是《庄子·内篇·人世间》她将书给了文喜,说道:“庄子在此书中有一句话。”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你们在聊什么呢。”苏荷端着一碗汤药踏入书房,随后走到李忱身侧,似监督一般催促,“李郎,该喝药了。”
文喜朝入内的苏荷叉手,“王妃。”随后便从书房离去。
“衣物我都收拾好了,府上的事以及京郊的田地与庄园都交给了陈长史,前些日子去看了果园,长势不错,等秋收后应该能赚上不少。”苏荷说道,“接管账目之后,我才知道雍王府的开销竟这般大。”
在九原郡时,苏仪虽有妾室帮忙打理内院,但中馈都是由嫡女一手操持,在苏荷年长之后,长姊们相继出嫁,内宅便由苏荷接管,对这些事物也还算得心应手,尤其是在账目之上。
李忱将碗中的药饮下,笑道:“我都说了嘛,我很穷的,给你的聘礼,已经是我全部身家了,之前的马蹄金,还是孝真三姊姊给我的呢。”
“咱们的雍王就算是穷,也大方的很呢。”苏荷又道。
崔氏成婚那日,李忱送的贺礼,都是价格不菲的珍物,上好的绫罗与蜀锦,王府里总共就那么几匹,全都当做贺礼了。
李忱半眯着笑眼,“谁让我就这一个表妹呢。”
“算啦,看在你陪我回家的份上,不跟你计较。”苏荷说道。
李忱摩挲着下巴,细细打量苏荷,“从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七娘竟还是个小财迷?”
“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有钱…什么鬼来着…”苏荷倒也不否认自己爱财,努力回想着脑海里仅有的书本。
“有钱可使鬼,而况人乎。”李忱道,“这是西晋隐士鲁褒所创作的一篇赋文《钱神论》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苏荷说道,“现在虽然什么都不缺,可若有一天真的出了事,说不定钱就派上大用场了,倘若是在乱世,这些钱,就是一支可以作战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