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裴氏连忙厉喝。
武后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这样舍生忘死进言的婉儿了,后面这几句言之凿凿,确实戳在了她的心窝上。
这几日各地军报传来,战事都在她的意料之中,那些个李唐王孙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岂是行军打仗之人?加上还有人提前告密,武后早就布置好一切,等他们一个一个落网收拾。
武承嗣确实该收拾,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收拾。
不然,该牵连的牵连不了,该杀的杀不干净,必有后患。
“此事哀家自有决断,莫要再提。”武后淡淡开口,递了个眼色给厍狄氏,“厍狄氏,你带婉儿去东上阁静思半日,好好教教她什么是‘刚极易折’?”
厍狄氏领命,走近了婉儿,“还不快谢恩?”
婉儿不服,“可是……”
“你真不想要脑袋了?”厍狄氏打断了她的话,“走!”厍狄氏用力扯起了婉儿,拖着她便往殿门口走。
“婉儿,好好想想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哀家等你一个好消息。”武后突然开口。
婉儿愕然,一时不明白武后的意思。
武后神色冷峻,“还是那句话,办不好,你便不用回来了。”提醒到此,她知道婉儿能想起来自己该做什么。
等婉儿与厍狄氏走远后,裴氏惊魂未定地舒了一口气,端了一盏甘露来,奉给了武后,“太后息怒。”
武后却笑了起来,“哀家是愤怒,却不是对婉儿的。”说着,她低头看向了万民书,“太平实实在在赈灾,百姓们心里都念着她的好,这上面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得了这个,哀家看谁敢抹黑太平?”
她必须承认,婉儿此举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裴氏不解,“方才奴婢还以为……”
“婉儿这丫头性子倔,一进来就气势汹汹地逼哀家彻查,哀家总不能任她拿捏啊?”武后轻笑,语气颇是复杂,“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她倒是数年不变,初心依旧。”
也许,天下人更喜欢太平这样“仁”字当先的殿下吧。
当年她在乎婉儿一臣事二君的不“忠”,是因为那些年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如今事事顺遂,只差最后的名正言顺,武后也懒得计较婉儿的“初心依旧”。
放眼现下神都的满朝文武,各怀心思,各谋所私。尤其是她那几个侄儿,一门心思地想从她这个姑姑手里讨取更多的权。婉儿只是为知己,他们是为自己,两相比较,武后反倒觉得婉儿顺眼许多。
至少,婉儿为的是君,做的是臣子本分。
她与太平不见多年,尚且记得年少时候的初心,这样的臣,实在是珍贵。
武后不禁哑然笑了笑,当初她竟还以为,这两丫头生了那种两女成悦的情愫。经年看来,当年或许是她想多了。
这几日打发婉儿去东上阁陪伴太平,婉儿是个聪明的,应该知道她想要什么“好消息”。
红蕊一直候在殿门口,等到婉儿与厍狄氏出来后,连忙迎了上去。
厍狄氏左右顾看,低声道:“太后心中有数,你就别添乱了,一不小心,谁也救不得你!”
婉儿神色凝重,她还在细思武后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盯着厍狄氏的双眼,“她……她回来了?”
厍狄氏知道婉儿口中的“她”是谁,点了下头。
婉儿的心猛地一跳,转身便朝着宫阶下走去。甚至,她还担心自己走得慢了,少见她片刻,走下宫阶之后,便微微提起裙角,头也不回地往东上阁的方向跑去。
“大人!”红蕊本想追去,却被厍狄氏拦住了。
厍狄氏笑道:“她要办太后交代的事,你跟去也要被打发回来,不如先回西上阁休息。”
红蕊担心地远望婉儿的背影,能让大人如此失态的,只能是殿下。
“回去吧。”厍狄氏温声吩咐。
“嗯……”红蕊只能依着厍狄氏,先回西上阁,等待大人回来。
天上的阴云渐浓,天幕陷入了一片灰沉之中。
没过一会儿,秋雨如丝,便随着凉风飘落下来,密密地在天地间织起了一张密网。
太平站在窗边,目光悠远地望着檐角——水珠一滴一滴地从檐边滴落,砸在石板上,发出无数细小的闷响。
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样的雨天莫名地让人觉得沉闷。
终是回来了,也终是回到了这座禁庭。
后面还有许多事要谋,还有很多人要除,甚至……无可避免地要对某个人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这颗定心丸,太平必须给阿娘。
唯有踏出这一步,阿娘才会允她更多的权。
可在那之前,她必须与婉儿见上一面,把她的想法一字一句地告知婉儿,也把她的承诺许给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