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高低(368)
左家庄附近溜达熟了后,宿海找坏丰年,“你给我送了口红,我请你吃顿饭。”怀丰年说这敢情好,难得她在北京碰到柏州的小老乡,不过要等她过阵子回北京。宿海又问周姨,燕园职业技术学院在哪儿?不会在昌平吧?周姨说没听过,八成是民办野鸡大学。被烫头的老阿姨听见,“一准儿就是北大的学生自己瞎诌的。遍地都是职业技术学院,冠五道口或者燕园的听着谦虚,本质还是显摆。”
宿海听了有点生气,她问屠格涅芙娃,“你是不是北大的?”那头说也可以这么说。
宿海用学了几天的京骂回:你大爷的。然后把自己的签名改成:左家庄职业技术大学在读。
因为洗头手艺好,刮面掏耳又快又稳,宿海在老客眼中很快从“陇西乡下来打工的妹子”变成了“有点儿东西”的大姑娘。再问大姑娘今年有二十没?大姑娘说我十五。
哟,这是童工呢。人家看周姨笑。大姑娘说我不是童工,我就爱做头发,是童子功。您且等着,一会儿我好好给您捏个头。在周姨这儿的活儿除了捏头洗发,她还要负责十二岁以下顾客的剪发服务。用周姨的话说,“小学生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你剪得家长满意就行。人家要再问你多大,别老实巴交地说十五岁,说十八,反正尽有人信。”
于是虚了三岁的格劳瑞啊一把推子加剪刀理了段时间就在小区打出了名堂。人家理发师的碎短发加锅盖刘海在她手里变得灵动起来,锡纸烫纹理烫飞机头圆寸头轮番上阵玩得溜起。有个小顾客被宿海在侧面推出了两道波浪造型,还一时风靡了附近幼儿园。
看宿海基本功不错,周姨就渐渐给她加了更多的活儿,她发现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烫女士的卷发时想法太多。什么叫想法多?就是宿海永远觉着顾客的意见不符合审美,她对卷发的认知才够得上伦敦巴黎时尚周。有时倔强了就多说服顾客半天,被周姨私下骂,“她要怎么烫就怎么烫,烫成比熊贵宾也是人家乐意。真以为去登台走秀呐?人家去参加朝阳区广场舞大赛跳凤凰传奇的。”
宿海吐了吐舌头,晚上和袁柳说赶明儿我一定要开个自己的店,我想怎么烫就怎么烫!袁柳说小海等你回来,我的头发你爱怎么烫就怎么折腾。大不了我剃光头,学习还不用分神了。
暂时被剥夺了卷发设计权限的宿海在给大妈洗头时,芳芳精剪来了个稀客,一头枯草乱叶般卷发的怀丰年回京后就乘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到了左家庄,往理发店一坐被周姨瞄了眼,“剪头发?”
丰年说我找格劳瑞啊剪,里面的宿海探出头,一张小脸让丰年都差点认不出,“小海?”
宿海高举双手走出来,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枚让丰年眼睛挪不开,“真是你啊小海?”
“坏丰年,等着啊,我洗完头就帮你洗。哎哟,你去哪儿了?头发怎么变成这样。”再看丰年的脸色,又黑又黄又憔悴,宿海嫌弃地看了眼丰年,热情地给周姨介绍,“这是我发小儿,北大的。”
发什么小?丰年一想,第一面就被小丫头给薅了头发,可不是“发”小?
周姨一听这是柏州在京的人才,给她倒了杯水,“那你坐会儿啊。”
丰年就看着宿海忙活,大姑娘穿着牛仔裤黑卫衣,身材高挑穿什么都好看。可她的头发被烫成了金黄色的爆炸头,还一左一右扎了两个发髻。如果用白绸缎扎起,宿海可以去演豪杰春丽。给客人洗着头的宿海扭头看外面坐着的丰年,眼神稚气坦率,笑时眼角弯下,淌出十五岁的蜜味。
等丰年洗头时,宿海就用柏州话和她一顿聊,但基本上丰年只能招架。宿海说坏丰年你去了趟宁夏支教而已,怎么像去了火星?你这头发一看就是从来不护理的,分岔太厉害了,干燥得我用十桶护发素都不行。坏丰年,你怎么这两年放假也不回柏州了啊?你知不知道小柳考上了八中,俞任姐姐当了领导秘书,白姐姐收养了个孩子。哦,你干嘛去了?
你八成在谈恋爱。
“不对,谈恋爱的人不会像你这样放任发型不管的。”宿海洗功精湛,可也还是花了半小时才帮丰年梳理好发丝。
丰年闭眼微笑,听到宿海这么说睁开了单眼皮,她说没谈恋爱,哪里有功夫?再心虚地很快闭眼。
你忙什么呢?宿海的指尖替她刮掉眼皮上的泡沫。
忙着念书写论文编教材,忙着赚钱呐。丰年躺下时看宿海又觉得陌生了些,“小海,你变好看了。”
“我哪天不好看?”宿海给她包上毛巾,拉着坏丰年坐下,“剪什么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