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440)
“殿下所言对极。但若不是老夫的问题,那么,殿下可有想过,曾做过什么事惹得圣上不快?”
“却也不能。”李靖梣目中满是难以尽述的复杂和难堪,“并非我有意为自己开脱。”
“不过想来,孤以女子之身,忝为储君。父皇病重时弟弟们还小,固然可以行此权宜之计。但既已康复,终究又想起女子不可承宗庙社稷的祖宗家法来,不愿将李氏江山托付给女儿这样的外姓。”
她这句话就有赌气的成分了。
“殿下还是没有明白老臣的意思啊!”谭悬镜提提袍袖,两只干枯的手拄上桌面,干脆明说了,“老臣始终认为皇上对殿下是心存眷顾的,这一点从当初病榻前托孤就能证明。但是因为殿下后来与涂家的关系,阻碍了皇上要铲除涂家的进程。据老臣多年的观察,皇上对殿下并非真的厌弃,而是针对涂家。而今唯有……”
“太傅是要我向父皇表明心迹,不会和涂家同流合污,从而乞求获得圣上的垂青和怜悯?……凭什么?”
李靖梣头一次感觉到谭悬镜也有天真的时候。到底是真的厌弃,还是假的厌弃,旁人感觉不出来,当事人却是清清楚楚。
“与其在这上面做无用功,还不如找找父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傅所说,父皇转变之大,的确让人警醒。不妨对太傅直言,孤已经不止一次怀疑,坐在龙椅上的到底是不是父皇?哥哥遇刺的一年前,曾对我说,他正在私下追查母亲的死因。我问他母亲不是病死的吗?他摇了摇头,说:母亲去世前两天父皇曾去看过她,当时她还好好的,后来,父皇离开后,母亲病情就开始恶化,药石无灵。有个小宫女曾经告诉他,父皇进殿期间,她曾亲耳听见,富宜宫寝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叫。母亲似在对什么人疯狂地喊:你这个邪魔!你这个邪魔!”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样喊!但我见过母亲对父皇的样子,她是绝对不会对父皇如此无礼的!但是,当时只有父皇一个人在殿内,那么,她是对谁喊得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喊呢?每当想起母亲当时的心境,一个人面对邪魔,该是何等的恐惧和绝望?”
谭悬镜听得入了神,嘴巴微张,满脸惊讶与不可思议。
“后来,哥哥没有查完便遇刺了。我那时小,没有将两件事放在一起。现在想起来,不免觉得惊心……那件事过去了一十二年,当年刺杀太子的凶手竟然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什么样的人,能把这样大的凶案瞒得一丝不露?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联合出动,都没能将背后的策划者绳之以法,他该有多深厚的保护墙才能做到?”
谭悬镜听到惊心处,胡子不免发颤起来,“殿下慎言,此事单凭一个小宫女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一面之词固然不足为信,但这么多的巧合连在一起,却由不得不信了。太傅说,父皇之前对我心存眷顾,我是相信的,但是我也能感觉到,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父皇。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眷念,只有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和深深的厌恶。”
“所以,我是不会站在这一边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孤宁愿两不相帮,置身事外。也不会重蹈兄长的覆辙。”
第174章 太后病危
从木屋中出来时,不知不觉,天上已经飘起了大雪。鹅毛在树林间纷纷扬扬的翻舞,目之所及,群山已经一片雪白。
“唉,青山不老,为雪白头。老夫现在不服老不行了!殿下前头下山去吧,老臣与你分开行。免得惹人起疑。”
“我想送太傅一程。”李靖梣心里有些感伤,此后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依谭悬镜的身体情况,下次进京怕是难了。
“不必了!老臣是下山的路,慢慢走就是了。殿下是‘上山’的路,本就不易,更不应该为任何人耽搁行程。殿下保重,老臣即便退身在彭阳,也会遥祝殿下跃登龙门,夙愿达成。”
说着在雪中躬身长揖,胡子被飘飞的雪带得斜飞,横贴在腮上。白眉下一双饱经风霜的慧眼,已被刀光剑影磨砺出坚劲的铁色。这是李靖梣在前十二年的皇储生涯中最信赖的一道目光。李平泓千方百计地把他从东宫翘走,忌惮的也是这双豪不动摇的眼睛。
同样长揖作别,虽未相送,仍旧站在原处,目送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中。雪地上留下一串蹒跚的脚印,渐渐被新雪覆盖,未来还会被新雪填满,但他留下的那些印记——两代帝师、两朝元老,德高望重、足智多谋——却不会搁浅。然而这一刻,确实都被他不置可否地抛在了身后的雪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