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439)
谭悬镜知道她在犹疑,这也是意料中的。她才二十五岁,至少在前十二年的政/治生涯中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起大落,只是屈从于人性趋利避害的本能,一直在朝廷、北疆和储位之间来回周转。
如果是早前的李平泓,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朝廷站在一起。但是如今皇帝已经露出了废储的意向,她如果再支持朝廷,就约等于放弃自己的储位。
为公为私,为人为己,的确需要审慎考虑。
谭悬镜见她忖度良久,仍犹豫不决,捋了把胡子,道:“……其他皇子太小,能对殿下构成威胁者,唯敦王和诚王也。殿下认为,此二者,皇上更属意谁?”
“自然是诚王!”李靖梣无奈抬头看着他。
“不错,诚王小小年纪就入神武军历练,现下又拜了礼部尚书潘遂庸为师,接管南疆军马,势力已不可同日而语。若将来殿下与圣上不睦,皇上属意立储者,非诚王莫属!不过,敦王也并非没有机会。”
谭悬镜敲敲桌子,“臣贸然猜测,殿下自狼山归来,手握铁证,不对敦王系动手,也是出于此种考虑。”
“太傅所料不错。”
谭悬镜忽然以一种警醒的目光望着李靖梣,“那么,老臣斗胆问一句,假使二虎如愿相争,谁会得胜?”
“自然是得圣心眷顾者,诚王胜!”
说完,李靖梣心里五味杂陈,其实,皇子们相争,争来争去不过就是为了讨一人之欢心。排除掉战争、政变、亡国等特殊情况,皇帝在选择继承人方面是非常贴近凡人的。除嫡长子拥有绝对的合法继承权外,其他诸子,无外乎皇帝最喜爱的孩子得到皇位,其他人再争也无用。
只不过,皇帝的喜欢,可以由母亲的荣宠与生带来。也可以由后天的努力出类拔萃。还可以玩弄权术,曲意逢迎帝王所好。忍一时之忍,得终身之利。
就以她自己为例,她清醒地知道,若非李平泓对母亲爱之重之,延及子女,她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所谓“贤能胜于其他诸子”,其实标准并不那么统一。聪明睿智是贤能,沉稳持重是贤能,文采非凡是贤能,英勇善战亦是贤能……如何能从众贤能中挑出最贤能者,很多时候靠得不是别的,而是掌握生杀大权人的私心和偏袒。
只不过,这份私心和偏袒有时候也会随着人心转变。尤其是帝王之心,不可捉摸,今天属意谁,未必就永远属意谁。
目前看来,最得圣心眷顾者,非诚王莫属。有李平泓的暗中扶持,他很难不胜出。是故李靖梣有如是回答。
谭悬镜理所当然又问:“那么,如果将来诚王胜出,圣心移位,殿下可有把握除掉他?”
李靖梣神色微微一凛,低头望着桌上那个浅浅的“诚”字,目光渐趋暗淡,“我不愿意这样做。”
谭悬镜脸上的横纹绷紧,眼中布满隐忧,刚要说什么,又听她低沉沉道:“但若圣心非偏移不可……那便另当别论。横刀加颈,没有人会坐以待毙。即便是骨肉兄弟,孤也不会手下容情!”
谭悬镜一瞬间眉目全都松缓下来。
“殿下有此决心最好。有此决心问题就解决了一半。”
“其实,殿下对未来不必太过悲观。诚王虽然目前起势惊人,但毕竟只有十五岁,还未成气候。其他庶皇子们多数资质平庸,远不及殿下聪慧。就算将来没有涂家,他们也绝非是殿下的对手。除非……”
他略一沉思,“……皇上像当初扶立殿下一样决心扶持其他皇子!”
李靖梣心里一沉,心知这绝非危言耸听。她心里有满腔的委屈和不解,无法为外人道。
谭悬镜却紧接着道:“其实,老臣有一肺腑之言,在心中郁积已久,说出来恐惹殿下不快,一直未敢言明。”
“太傅但说无妨,孤愿闻其详。”
“当年皇上立殿下为储,老臣就在御榻前负责草诏,对当日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皇上待殿下舐犊情深,绝非任何皇子皇女可比,就算现在回忆起来,老臣亦悲涕交集。”
李靖梣眼眶酸疼。
“但自大病痊愈后,圣上待殿下判若两人。其中曲折缘故,老臣百思不得其解。但老臣深信皇上当初对殿下的眷顾绝对出自真心,就算如今,皇上仍对康德公主疼爱有加,可见对先皇后也始终心存眷念。但不知为何这份眷念没有延及到殿下身上?”
“也许是老臣当年提议东宫与涂家联姻,致使圣上与殿下父女失和。老臣虽万死难辞其咎。”
“……太傅言重了。父皇之厌离,自联姻前便可见端倪。不然太傅也不会有此提议。”